第一章
鹤岗的1月28日。晚间,两男两女坐上了吉普车。南山矿保卫科、经警队同时被袭,公开的枪战震动全国。 1995年1月28日,农历腊月廿八。鹤岗。 这是一座地处黑龙江省东北部的煤城,百万人口的中等城市。由佳木斯延伸而来的铁路线在鹤北站终止,并不继续伸住中俄边界,中间广袤的地带的地带就是著名的北大荒。铁路的使命主要是把本地出产的黑色矿物向南运出本地,它在鹤岗打了一个复杂的绳结,使市内布满长长短短的轨道,像南方水乡的河道一样密集,将分散在四处的大小矿区及其内部连接起来。这里每一个大矿都建设有自己的商业中心,很少有家庭与矿上无关。 自从30年代日本人相中这里,决意把它开发为侵华战略蓝图上的一工业基地,此间的人口便急速增加,不断有大量外地人涌入、定居,形成一个文化不能说很悠久,且少有宗法势力束缚的社区。与它毗邻的佳木斯,历史上曾经是土匪出没的地带。 解放后,计划经济体制下,煤炭产品由国家统一调配,包购包销,鹤岗有过引以为豪的辉煌时期,向国家经济命脉输送了大量的血液。这里的退休工人,至今还被称为“荣工”。只是进入90年代以后,在经济体制转轨的形势下,除一些私窑主和中间商依然靠脚下的宝藏发财,多数国有大中型企业则深受历史重负和“三角债”的困扰,逐渐陷入危境,一些大矿长期不能开薪。 走在鹤岗的大街上,你感觉不到贫富差距特别大的悬殊,人们大都穿着简朴,神态凝静,没有哈尔滨市面上的色彩,也没有广州人的行色匆匆。最大的商场在省城人看来只够中等规模,唯有银行大厦与各地一样显得坚固豪华。 时近岁尾,春节在即。各矿在想办法为职工发一次工资,这股暖流稍稍搅动着寒冬的气氛,地面上皎白的积雪与铺面上堆放着的鲜红的爆竹形成色彩的对比,仿佛一个大病初愈的姑娘苍白的脸上现出了红晕。 年关总是欢乐的、祥和而值得喜庆。但事后才知道,这一年鹤岗的春节被推迟了20天。 傍晚,18时零5分左右,位于文化路附近的群楼住宅小区外路边停着一辆未熄火的“北京212”吉普车。透过路灯微弱的光线,可以依稀辨认出暗绿色车身后部牌照上的编号为91409。这种带帆布篷、以越野能力著称的车辆在本地也被当作“招手停”使用,司机在驾驶室吸烟,烟火忽明忽暗,看来在候客。 终于中,几个人影从楼区里穿出,走上大路。打头的是个警察,戴栽绒警帽,上身夹克装,下身警裤,径直绕过北京吉普车头,扭开驾驶室的门坐进去,身后有一男二女也随即坐入后排。两个女子一个烫短发,一个留披肩发,男的穿呢绒短大衣。留披肩发的在车门前歪了一下,脚上半高跟皮鞋脱落了一下。 几个人都戴着手套。 “去市汽校。” 公安人员吩咐了一声,车子就很快启动朝前开去、加速,方向是麓林山。 一路上没人开腔。 十几分钟后,车在市汽校前减速、左打舵、下道,拐进汽校后面墙外。 “这儿停一下,我找人!” 后排右侧穿半截呢大衣的男人开口通知司机。待车停稳,他下车,往左侧转过来。 留披肩发的女子坐在司机身后,她从衣服里取出一支棕色短把长筒枪,朝司机头部连续射出两粒子弹。 司机没哼声就趴在方向盘上。 车里三名乘客动手把他从前座拖到后座。司机双目紧闭,倾刻脸色煞白,子弹是从他后脑打进去的。 现在开出租的都提心吊胆,但他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在年关,毫无反应地结束生命。 下车的青年人顺势坐进驾驶室,代替了前者的位置。他熟练的动作,把车又向前开了数米,停在一个马葫芦附近。马葫芦是一种下水道竖井,水泥井口略高出地面。 几个人开始动手把司机弄出车门,一个人去打开井盖--在东北、这种竖井常是罪犯匿尸之处。 司机忽然开口说道:“饶了我吧,你们要什么我给你们什么……”声音勉强可辨。 披肩发摸到枪,递给前排的男人,男人帮她压好子弹,她毫不犹豫地朝司机头部又开了一枪。 另有一种说法,这一枪是在停车前就打的。这种说法无法解释当时由谁给口径枪换装子弹。 可以确信的是,司机被拖出到地面后,披肩发女子又对准他眉头射了第四枪。四个人分抬前后,把尸体头朝下扔进马葫芦,葫芦里发出一声闷响。 前后车牌都被掰下来,放进车里。 远远地,城里那边夜空中划过一道紫色曳光,随即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随即又安静下来。 两个多月前,这只马葫芦被选定作为一个出租车司机的葬身地,究竟是谁决定当日下午17时30分左右,谁的空车在新街基的路上经过,遇到一个招手的人,完全出于偶然。 但按照事先的设计,打车的人是奔往火车站前。他在那里没有等到212,才临时赶到后来的地点。 几分钟后,这辆易主的北京吉普车行驶在刚才的道路上,方向相反。经过党校时大约是18时25分。又经过六号地区派出所,再朝东穿越三股铁道,就驶近南山区的重镇--鹤岗最大的机械化煤矿之一南山矿。此时是18时45分。 南山矿铁门洞开。通常,在这段时间阻挡进出车辆的横杆也是扬起的。假若此时负责门卫的两个经警出来询问,车子要停一下,可是两个经警恰在此时不知去向。于是吉普车便长驱直入,拐过一道弯,进入大院,在北楼总务科台阶前停住。 大院有广场般的规模,南北楼之间可容纳几个足球场,夜幕中显得格外空旷寂静。院里偶尔有人走动,远远地也看不清什么。 北楼是一座很长的三层楼房,合现在的五层高、平顶。高处一排窗户下横贯标语:“安全优质高效 提高煤矿整体素质”。门前挂着南山煤矿保卫科和南山矿经济警察中队等部门的牌子,又挂有旧货交易站的横额,两盏红灯笼点辍着节日的气氛。 有七八扇窗户亮着灯光,多在一层两侧。西侧为保卫科,东侧为经警队,日夜有人值班。 戴警帽的和披肩发下车分别摸到两侧窗下望了望,回到车上。 “再等一等。” 戴警帽的男人在黑暗中说道。果然,不一会儿,又眼见有一个人影走进楼去。 吉普车重新启动,悄然开到保卫科门前,调过头停稳,车门同时打开,四条人影下车后直扑门内,从门卫室窗外进入走廊。在走廊里同时亮武器。 戴警帽的手握短枪,其余三个持长枪,迅速分为两组各奔东西。眨眼间已分别把守在两头的房间门前,互相望望。戴警帽的作了个手势。 据幸存的经警刘东生事后回忆:当时准确的时间是19时差数秒,那时他在经警队长室南窗下靠西墙坐着。屋内有三张办公桌,品字形摆放。经警队长赵成远身携“五四式”手枪坐在刘东生旁边,经警毛成才、杜文军坐在他对面。电视机里中央一台一位漂亮的小姐正预报当晚节目--这正是值班的人们所关心的。 节目报完,荧屏上出现“飞亚达”熟悉的表针时,门突然被拽开了,一个梳披肩发的年轻女子立在门口,手端一支约两尺长的长枪,并不说话,对着屋里人扣动板机。坐在外面的杜文军一愣,已被枪弹击倒,接着对方枪管一缩,又将赵成远打得往地上栽去。坐在后面的刘东生与毛成才见势不妙,一头扎在办公桌下。桌下地方很窄,刘东生的左臂只能背在后面。披肩发走上前去几步朝两人身上打枪。四人都倒在血泊里。 随后,穿半截黑呢大衣的男人闪身进屋,对几名经警补枪,确定不留活口。披肩发将赵成远身上的“五四式”手枪摘下来往桌上一放,短大衣立即拿起插在腰间。 又将地上的塑料弹壳一一捡起,揣进衣袋。 前后只有十几秒钟,两人临出门时将日光灯管拧灭,重新压子弹,掩好门。 与此同时,走廊西头的保卫科也早已打响。保卫科在尽西头的房间结构特殊,外面是一间会议室,摆放有沙发茶几等,西墙北侧一门通向值班室。值班室摆放四张铁管单人床,北墙西侧又有一门向北通向一间小仓库。小仓库同样有两个门,另一个门开在东墙南侧,穿出来正对走廊。 走廊东头的经警队长室响枪后,这边烫短发的女子也率先端枪冲进会议室,接着冲进值班室,将室内毫无准备的保卫干部相继打死,接着由戴警帽的男人进去补枪,并抢到一支手枪替换掉原来的武器。 情况不同的是,这一日保卫干部并非像住常那样全部集中在会议室和值班室,而是有四名保干聚在了小仓库。仓库地中央放着五只一米高的帆布袋,袋口拴紧并贴有封条。 五只帆布袋里装的是现金,加起来近百万。保卫科和经警队对这笔巨款的安全负有责任。 据生还的保干追述。晚7点钟左右,他们在仓库听见经警队那边有枪声,接着保卫科值班室也有枪声。保卫科长姜生奎与保干张永华当即各拨出一支“七七式”和一支“五四式”,子弹上膛,拉开铁皮门往外走。门外正站着戴警帽的男人,他用枪一比,姜生奎连忙闪回屋里,带上锁,又与张永华打开通往走廊的一道铁栅门和一道木门冲出去,张国明和陈学礼跟在后面。 张永华奔在前,越过会议室门转身隐蔽在墙后,通过敝开的两道门,看见值班室内有一男一女两个持枪的陌生人,当即向他们射击,后面的姜生奎也开了枪。屋内没想到外面出现火力,仓皇还击,赤手空拳的张国明和陈学礼见情况严重,退回仓库。仓库铁柜里还放有一支“五六式”冲锋枪,张国明登在椅子上把枪取出来,安上弹夹,陈学礼接过枪来又重新打开仓库的门。 门外正激烈对射,显然两个外来人已被堵在值班室内。但这时从走廊东头传来枪声,披肩发女人和穿短大衣的按预定计划向这边奔来,一枪就将身材高大的张永华打躺在地上。 科长姜生奎意识到现在是腹背受敌,打了两枪就拐向北侧过道里的楼梯。陈学礼和张国明摸不清对方人数,射出一梭子后也退回仓库关紧门,拦上铁栅栏,转向坚守。谁都明白,歹徒一伙是冲着五大包工资款来的。 这些保干大都军人出身,参加过实战演习,真正与人交火却还是头一次,谁都难免有些惊慌,不过也都知道,到了用自己的时候。 姜科长拐到楼梯口就往二楼跑,后面披肩发紧追不放。追到楼梯下,披肩发见对方还露着身子,马上扣动板机。但这枪没有打出去,再扣板机,还是没响,他就明白是没有子弹了。姜的枪里有子弹,回手打了一枪,被披肩发躲过,姜紧跑几步上了二楼。披肩发转身下楼梯,背靠北墙又压上五发子弹,端枪等待了一会儿,见不到动静,遂去保卫科与同伙会合。这时穿半截呢大衣的匪徒已顺走廊赶到进门处的楼梯口、防止姜科长从那面下楼包抄过来。但姜始终没有出现,于是半截呢大衣也撤往保卫科。 会议室门前,大个子保干张永华倒在地上,身体周围淌开一片浓血,嘴里呻吟不已,还在与逼近的死神挣扎。穿半截呢大衣的顺手给他一枪,张永华头一歪,顿时断了气。 短短几分钟内,南山矿北楼发生的事情已超过除罪犯外所有人的想象,现在活着的保干在一楼只剩下张国明、陈学礼二人守在仓库里,还不能完全反应目前的情势。 外面的人已经开始踹门,张与陈匆忙商量了几句,明白关键是守住通往值班室的那道门,就看见什么抓什么,用衣服架、板凳子把门抵住。张国明抢过陈学礼的冲锋枪,说:“别打连发,节省子弹!”就站着门旁,枪口对着对面。 这种情况下,掉脑袋也不能丢了钱。 外面砸一下门,张国明就向外打一枪。他的确当过兵,手中又是支冲锋枪,使门外的人有所顾忌。 “谁进来我就打死谁” 值班室里的人喊:“我炸死你!” 接着门板被踹掉了一块,又被踢开一条缝。外面的人在住里塞炸药包,张国明一梭子打出来,再次将门顶住,顶门时刚好把炸药的导火索夹断。 二楼上,姜科长转了一圈,又回到楼梯口,朝下打了几枪。 套间里的披肩发女子迎出来交战,她毫不犹豫地冲到楼梯下,楼上打来一枪,她靠着楼梯南侧东面墙角向上仰角射击,又弯腰奔到西面墙角,再开枪时遇到卡壳。 这时戴警帽的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手里托出一支手枪,朝披肩发一摆。披肩发会意,比划个扔过来的气势。戴警帽的就把枪放下,用脚将枪顺地面一踢,这边披肩发女子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抓到枪后扬手又向楼上击发。 楼上的姜科长看得一愣,连忙闪身躲过。 应当交代一下,在这幢大楼里,当时并非只是经警队和保卫科有人。在一楼与经警队隔两个房间的保健室里,保健员黄杰也在值班。他听见了发自经警室和保卫科的枪声,很是震惊,他赶紧把灯熄灭,寻来铁丝,将门把死死拴住。他还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经过。 二楼调度室也亮着灯光,安检科副科长于立彬(男,49岁)、安检员傅永林(男,54岁)、调度员李云峰(男,39岁)和节电队工人李树平(男,42岁)正聚在一起喝酒吃饭。他们18时许打来饭菜,吃到近19时已吃得差不多了。傅永林喝多了点,躺在沙发上休息,其他几人这时听到一楼有像砸铁桶的声音。 据安检员赵洪金(男,52岁)回忆,28日晚他到矿上值班,18时35分由集配站坐小火车到南山站,约18时40分下车,走10分钟左右,从后门进到南山矿北楼,在前厅停放摩托车处听见经警队办公室那边响了三下。他还往保卫科走廊那边看看,没见到人,就上二楼进调度室。后来他和屋里吃饭的几个人都听到保卫科方位有闷响传出,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以后,保卫科长姜生奎持“七七式”手枪跑进了调度室,屋里几个人证实说这是在19时20分。姜气喘吁吁地说:“来了抢钱的,都有枪!在保卫科打起来了!我打电话报案!” 一边打电话,一边交代关灯。 室内马上漆黑一片,大家愣了会儿,都跑到窗台前扒窗户往外看。 在那段时间里,北楼并不是封闭的,还有其他不明情况的人陆续往楼里走。 经济警察张治国这天夜里没轮他值班,他在家里吃过晚饭后,想到矿上洗个澡。妻子孟淑琴就要他把11岁的儿子张雷也带去一块洗。张治国没痛快答应,意思是想让孩子留在家里洗。张雷怕洗澡,也不愿出去。但孟淑琴说什么也不同意,一定要父子俩同行,说矿上洗得干净。张治国无奈,只得带上儿子。 单位的浴室里热气腾腾,池塘新换了水,张雷怕烫,怎么也下不去,磨蹭半天没洗成。张治国索性让他穿上衣服,跟着自己先到办公家看电视。 父子二人进入北楼时,北楼里一场激战过后出现短暂的间歇。张治国毫无觉察,领着儿子向东拐奔经警队长室。此刻穿半截呢大衣的男人正把守正廊,他先是背过脸去,之后便转身悄悄跟上父子俩。 张治国拉开经警室的门,见里面没开灯,电视机屏幕上却播放着联欢会的节目,不禁一怔。身后穿半截呢大衣投的已跟了进来,面对面照着张治国前胸就轰了两枪。张治国啊地一声重重栽倒,身体摔在水泥地上。 11岁的张雷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穿半截呢大衣的转过身来打他,枪里空了。他不慌不忙地摸出子弹上膛,对着已吓得挪不动脚步的孩子开了残忍的一枪,打通了孩子穿的黄格棉袄和紫色毛衣。 这孩子倒下时尸体是蜷伏着,依偎在父亲身边。 半截呢大衣走进房间,遇到了走廊那一头保干张国明的射击。半截呢大衣接连开枪,将张国明逼回金库。自己继续逗留在正门一带巡视。 经警田利华当晚在主楼值班,值到19时多钟,觉得口渴,就和旁人打个招呼,越过大院到北楼来寻水。他走得很急,进楼门径自往东拐,即刻被半截呢大衣盯上。 如果主楼值班室有开水,或者他拖延一下过来,都有不至于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让人能意识到却来不及应对的险境。与街上遇到横祸不同,情境还逼迫他作出最后的考虑,承受惊心动魄的体验。 拉开经警室的门,33岁的田利华立刻转过身,这时半截呢大衣手中的枪响了,有两枪都打在他的前胸,散弹穿透他的心肺。 经警室暂时成了集体屠杀的场所。第三次离开这间屋子时中,半截呢大衣把暗锁放下,锁住了门。 他只是不知道,经过反复的射击,屋里还有一个活人。 经警室里的活人是刘东生,这个年轻人眉清目秀,一米八三的个头,瘦瘦高高,肩膀宽而四肢长。当经警初次遇到袭击时,他反应极快,一下子扑到办公桌下,刚好被身旁倒下的经警队长赵成远压住一半身体,只是胳膊受伤。按他的身材,能埋在桌下是个奇迹,但事实如此。他一动不动,能清楚地听见耳边赵成远大口的喘息声,以及补枪后的咽气声,那是喉咙里发出的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 门被锁上后,经过一段时间的静寂,刘东生确信袭击者已远去,才从赵成远身下爬出来。他感到左臂又麻又凉、动弹不得。摇摇右臂,右臂还正常,就借着电视的荧光,摸到电话机报警。第一个电话没打通,第二个电话打到二楼调度室,事后调度室的人证明他打过这个电话。 第四个进入北楼的人也是一位经警,他比田利华更年轻,年方32岁,姓宋叫宋师平。他家住得离单位很近,晚上过到矿上来办点小事,本没打算进北楼。在楼外,他听到楼里有异常的动静,就对人说:“什么东西在响?我得去看看!” 北楼除正门外还有个后门,卧在门斗里,宋师平从门斗里进楼道,左右环顾、自言自语一句,这边半截呢大衣就举起了枪。 宋师平立刻往回跑,半截呢大衣照他打一枪,没打着,他就跑进了门斗,再快一步,可以冲出门去,可是他命里少了这一步。半截呢大衣追过去,一枪将他打倒在门斗里,接着到眼前朝地下的躯体补枪。 半截呢大衣为同伙争取到时间。 保卫科值班室里,戴警帽的正往墙上贴炸药,是一种矿山用的黄泥炸药。试着贴了两次后,他把沙发拖过来用沙发背顶住,拉出一股花皮电线,牵到屋外,揿动开关,室里轰地一震,黑烟四起。 戴警帽的和同伙冲进去看,见与金库相隔的墙上只炸出一个约30多厘米直径5、6厘米深浅的小坑。炸墙毕竟比炸门难得多,但金库里不断向外射出子弹,罪犯们已经不敢站在门外。 事实终于发展到转折点,炸药用尽,门里的保干还在抵抗,刚才向楼上跑走一个拿小枪的、现在肯定已经报警。匪徒们明白恋战下去将陷入包围,遂决定放弃行动,在值班室点起火来。 戴警帽的说声走,几个人便边退边撤,沿走廊出了正门。 时候不大,值班室里又是一声轰响,越烧越猛的火焰把废弃的炸药引爆了。楼道里灌满浓烟,值班室的玻璃被气浪冲碎,火舌从窗户里喷吐出来…… 金库里的保干仍在固守,而震惊全国的鹤岗1.28特大暴力杀人抢劫案已随着一团团冲出的熊熊的火焰昭示于世。所谓震惊全国,就是此等案件全国上下前所未闻。
第二章
何局长遇到30年警察生涯中严峻的时刻,现场清理出11具尸体。紧急成立破案指挥部,鹤岗市四门落锁水泄不通。 外界接到的第一个报警电话是由南山矿调度室打出的,打到了距南山矿最近的六号派出所。以后六号地区因此案而远近闻名。六号所治安民警段崇先后来在材料里写道: 1995年1月28日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这天我同郝所长值班。晚7点26分接到南山矿调度打来电话,语调不清,说话着急,称南山矿保卫科被抢,火力不够,请支援…… 段崇先个子不高,团脸,精干人。1990年6月到所任户籍警,负责南山区28、29居民委员会管片。1994年4月任治安警,兼管28委外勤民警工作。他一向踏实肯干,对负责范围内的各类人口、家庭结构等情况比较熟悉,被评为模范民警,也是个被认为很有前途的小伙子。 南山矿的电话使段崇先感到紧张和困惑。“火力不够”是什么意思?对方的“火力”有多强?幸而所长郝亦堂就坐在窗前,他三言两语汇报了情况,郝所长脸上麻木了一瞬间,马上用命令的口吻吩咐:“快喊杨子,一起走!” 杨子是司机,一见段崇先的脸色就翻身下床。作为警察,都知道什么时候不能开玩笑。 三分钟后,他们的车已经停在南山矿的大门口。门前横杆拦住,传达室里的值班人员出来问话: “放假了,你们找谁?” 郝所长从车窗里探出头,疑惑地反问:“里面出事了你们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事?” 大门通往内院是宽宽的一段路,由北楼西侧绕到正面,远远见到一辆帆篷吉普车停在楼前,头朝南,近看无牌照。此外一切仍很沉静,见不到什么人影。 郝亦堂与段崇先下车,告诉杨子把车调过方向来待命,两人进楼。 楼道里黑洞洞地,空气中有股烟味儿。两人摸到接近楼道尽头处,段崇先脚下先是滑了一下,接着绊在什么东西上。低头辨认,竟是一具躯体躺在血泊里。郝所长也发现了,两人大惊,同时拨枪上膛,意识到情况的严重。郝所长俯身去摸那人腰上的枪套,枪套里是空的。 他们沿着楼道往回返至楼门口,忽然又听见楼西头响了几记枪声。后来分析,这几枪应该是是保卫科长姜生奎从楼上朝下打的。 郝所长命令段崇先把守响枪的楼西头,自己负责候在门口,以便发现情况及时应对。但就在这时,两人看见西头一间房里有火光,火焰越烧越大。 他们作出了另一个决定,即赶住南楼调度室紧急向分局和市局汇报,同时要求调度员马上挂“119”向消防队求援。 回到北楼,再次顺着楼道往西摸,郝所长高声喊道:“--里面有人吗?” 略停片刻,楼梯处就有人应声问:“谁?” “派出所!” 对方听出了声音:“老郝吧?我是姜生奎!” 从楼梯上下来一个持枪的黑影,正是姜科长。姜见到他们显然放松了情绪,简单谈几句,就冲着仓库门喊: “国民!学礼!你们在吗?” 仓库里浓烟滚滚,张国民和陈学礼被呛得咳嗽不止。他们先是用棉被去堵通往值班室的门上的窟窿,堵不住烟,又把通往走廊的门打开一条缝,让新鲜空气流进来,同时观察外面的动静。听见科长在喊,陈学礼答应了一声。“出来吧!”姜科长说。两人一边咳嗽一边出门,手里还端着枪,见到他们像见到了亲人。 “工资款怎么样?”姜生奎急切问。“都在。” 门外由远而近不断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南山分局、市局、矿务局公安处的人员纷纷赶到,最后,刺耳的警报器声撕裂夜空呼啸而至,车帮两旁站着消防队员的红色救火车也开进了南山矿大院。 此时,全国各地正沉浸在节目的欢乐气氛中。依惯例,如此影响人心的案件是暂时不宜大范围内公开报道的,直至破案。 19时45分南山矿北楼已聚集了鹤岗市几乎所有的警察头目。包括市公安局局长何文轩和他的副局长徐新民、常士梅、李洪杰、吕志锟。这几个人的职位目前在鹤岗举足轻重。最初接到的情报是:矿上发生抢劫案,杀死一名保干。 后来讲,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三人……现在大火扑灭,开始保护现场和静态勘查,竟清理出11具尸体,另有一名经警受伤。所有死者除孩子外都被击中两枪以上。尸体被迅速编号。 大厅通往后院的小门斗内,经警宋师平外穿警用棉大衣仰卧在地,前襟敞开,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双眼闭合,口鼻处流出鲜血。被列为1号尸。 经警队长室内,迎面躺着头南脚北的经警张治国,头戴毛线帽,上穿暗格黑便服棉袄,下穿蓝色警罩裤,左手套着手闷子,右手脱手,大概当时是从手闷子里拨出手准备有所动作。他嘴巴微张,右臂伸向卷曲在身边的儿子张雷。 小张雷头上烟色的毛线帽掩住了耳朵,两手缩在胸前,脸贴地,嘴下一汪殷血。孩子死时最后一点安慰是父亲蜷起的右腿还紧紧贴住他的身体。父子俩被列为2号、3号尸体。 4号和5号尸体叠在一起,经警杜文军和毛成才都穿警裤,上身外罩毛衣。毛成才俯卧在东侧顶头办公室和椅子之间的窄缝里,一条腿搭在一排椅子上。杜文军上体压在毛成才的腿上,左手戴电子表,全身暴露在外。 西侧办公桌下俯卧着第6号尸体,仅下半身伸在桌外,腰部紫红色黑条羊毛衫掀开一角,现出里面的白线衣,右脚插在一把打横的椅子下面,左脚皮鞋尖压着一张报纸。这是经警队长赵成远。桌上的电话机摔碎在他身旁,露出五颜六色的内脏;椅子前面还散落有四五只绿色的塑料猎枪弹壳。 田利华全身警服横躺在门前右首,双手攥拳,一只脸盆扣在他身边。幸存者刘东生还留在现场,接受了多次询问,手上仍在滴血。由他将室内的尸体身份一一认定,但他说不清田利华和张治国父子如何到的这里。保卫科那边,除会议室门外倒着的张永华,套间内值班室里发现三具尸体。值班室经过大火焚烧,景象惨不忍睹。 这里是一片废墟,瓦砾遍地,一切都烧成铅灰色,包括三具铅灰色的被烧光衣服和毛发的尸体。尸体身上复盖瓦砾,乍看上去竟与环境无别,辨认起来也有困难。 靠东墙的一张铁管架木板床上的尸体头面部烧焦碳化,只后枕顶部压有一小块几厘米长的黑发,全身衣着也成了灰,皮肤呈焦红色露出。右前臂内曲至胸,左手呈握拳状。两下肢肌肉暴露,两脚从踝关节处烧断。木板床的一头已经垮掉,铁管床头翻倒在床板上,使尸体倾斜。姜生奎、张国明、陈学礼三人轮流看过,认定9号尸体为保干于占立。晚上于占立确在值班室值班,大概是躺在床上看电视时遭到枪杀。 靠西墙的铁管床上也有一具卧资尸体,编为10号。尸体全身衣物尽成灰烬,两耳烧焦,眼睛紧闭,面部发红,后背呈黑褐色,左臂向颈部内收压在胸前。两膝被烧得呈“o”字型,小腿向高处扬起。整个房间里只有两面贴的尼龙枕套还保持着鲜艳的红白相间的色彩。姜生奎等人认出他是值班保干于晓冬。 第11号尸体烧毁的程度最为严重,尸主为男性,身上皮肤均呈碳状,右足离断,仰躺在门前空地的瓦砾中,双腿伸直,两前臂被烧得弯向内侧。头颅顶部已变形,左眼和右额上各炸开一个大窟窿。右眼干涸,鼻背凹陷下去,上下嘴唇都皱缩起来,露出全部牙床和倾斜的牙齿,样子已达到令人生惧的程度。尸主可能是保干沈连军,他今晚也是值班人员之一,18点40分左右曾请假回家吃药,也许没走开时或回来时遇到暴徒袭击。由于尸体面部严重变形,姜生奎等人一下子不敢确认他就是沈连军。 另据姜生奎提供的情况:他在对射中击中了歹徒一枪,大概打在披肩发的女子左肩。这样,就制造了一条线索。市局局长何文轩心情极坏,他当然能够意识到,自己遇上了30年警察生涯中最严峻的时刻。现在已将案情紧急向省厅汇报,但毫无疑问,严重关注此案的将不仅是省厅,还会有中央。56岁的何文轩鬓发苍苍,额前几道深度皱纹,戴黑边眼镜。他作了10公安局长,这样大的案子头次发生在自己的辖区,复杂的心境可想而知。 四位副局长表情各异,但看法一致。罪犯携带武器,又抢走了3支“五四式”手枪,未达到抢钱的目的,暴露了自己,可能挺而走险,趁乱再次打劫。外地就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案发后公安部门忙于勘查、作案人又在其它地区打响。任何案件中,犯罪一方总是首先处于主动。目前这伙罪犯非同一般,按照这种突袭方式,真打起来一个公安分局也未必顶得住。另外,罪犯也极可能迅速逃离鹤岗,如果是外地人作案,潜逃的可能性就更大。这伙人逃往外地,会造成比当年东北“二王”还要危险的社会震慑力,直至影响全国。“立即进行全局总动员!” 何文轩与同事们简单交换意见后作出决定。“命令巡警、交警、武警立即封锁全市所有铁路、公路出口,四门落锁;防止犯罪分子携枪外逃;市局、各分局马上组织警力清查出租车和公共场所;各分局、各警种一把手马上来南山矿待命!” 四门落锁是大规模全方位的总体部署。从20时起,在全市的大街小巷、各交通要道上,头戴钢盔、身着防弹衣、全副武装的公安民警已上岗到位,开始了彻夜的巡逻、堵截和清查。 鹤岗市委、市府的主要领导人物也赶到了现场。很快成立了以市委常委、副市长郭鸿翔、矿务局党委副书记倪忠勤为组长的“1·28”专案领导小组。市委书记仲永祥、市长冯悦华沉重指出: 这是鹤岗历史上前所未有过的大案,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迅速侦破。有什么困难、市委、市政府将全力协助解决。同时成立了以市公安局长何文轩为总指挥,副局长徐新民、常士梅、李洪杰、吕志锟为副总指挥的破案指挥部。指挥部设在南山矿与北楼遥对的矿办公室大楼四楼会议室。全市所有可能遭到匪徒突袭的单位,包括银行、储蓄所、商店、厂矿的钱库、大公司、车站、宾馆等,都派出公安、保卫和保安人员严加防范。医院也成为重点控制部门,姜科长坚持认为他打伤了一名罪犯。在全市所有医院、卫生所和急救站都开始紧急的清查,并配备专门人员暗中监视。 21点30分,一个长方脸、略带络腮胡的30岁左右的男人急匆匆骑车来到南山矿大门口,经过一番解释才被放行。他显然已风闻矿上发生的事情,在北楼前甩下自行车未及上锁就往门里奔,看上去脸色发白、喘息不止。楼门前的武装警察拦住了他,加以盘问,他报出自己的身份,就有人进去通报。很快,楼道里拥出几个人,为首的是矿务局公安处的冯处长,其他几个手中都握着枪。“你是沈连军?”处长问。“是。”“你今晚当班?”“是……我回家……又……”冯处长一摆头,身后的几个人已扑过去,在沈连军身上搜了一遍。“带走!” 南山矿保卫科保干沈连军被带往南楼并立即开始询问。姜生奎科长也过来看了,证实是他的部属。这样,关于11号尸体可能是沈连军的说法便否定了。沈连军当时并未在场。 沈连军陈述,他大约19点差20分离开北楼回家吃药,吃完药到岳母家接媳妇,回来路上知道科里出事了,就立刻赶来。这段时间刚好避开了罪犯的攻击。他若坚守岗位,肯定会在罪犯射出的第一批子弹中丧生,也会像值班室里其他人那样被烧成泥炭,他现在仍然活着,能走动,会说话,与常人无异。这是他的幸运还是出自预先的安排?他被构留了,一切都要经过调查。 停放在北楼楼前的北京吉普车也被作为现场的一部分严密保护起来,加了岗,一般人不得靠近。细致的勘查要等省厅派更高级的专家来进行,但从外部能清晰看到两边车门下都有血迹。打开车门,可看到驾驶座和后排座位的沙发巾上也有大量血迹。车钥匙还未拔下。车头、车尾的牌照处留下被撬下的痕迹。大体上可以猜到,这是一辆出租车,被劫持到现场,按照一般情况车主被害无疑。 车棚后部左侧贴有一张彩印红纸,上书“四季平安”四字。这是出租车司机近年来常用的护身符。干出租最红火的时候是80年代,那阵子司机透着挣钱多,贴块字符也是“四季发财”之类,如今当然挣的也比工人多,但这“财”某种程度上是拿玩命作抵押换来的,所以“发财”退为其次,“平安”才是第一。只可惜护身符唯一张彩纸而已。 最后,在车厢里找到了弯曲的车牌,记下了照号。车主的姓名将很快查到。案发时所有在北楼的人员都接受了询问,证词一一记录在案。 保健员黄杰是在大批公安人员进入现场后从保健室里走出的。罪犯曾来回在他房间门前经过,却没想到一层的这间屋里还有人。经反复询问,黄杰证实说约19点钟听到经警队有枪声,接着听到保卫科响枪,持续估计有半小时,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能提供罪犯的体貌特征。 聚在调度室的几个人,除李树平坐在沙发没动,傅永林躺在沙发上打迷糊外,其余三个人在姜科长进来通报消息、打电话、关灯后都去趴窗户看。19点30分左右,看见有三个人(有的说四个人)从篮球架那里往西走,李云峰说他们“个头中等,其中一个稍矮的长头发,像个女的。”于立彬说“都穿着半截呢大衣,看样子不是呢料。”赵洪全的追述稍详细些,说他们“开始慢后来快往下坡处小跑西去。几个人都穿像半截夹克式的上衣,大个的身高1.80米左右,头戴早獭帽;中等个的1.75米左右,体态稍胖;小个的近1.70米,较胖,戴着像用线织的带黄头的帽子,从走路姿势看,像女的。”“没发现几个人手里拿东西,也没发现吉普车。” 保卫科长姜生奎说他看见进值班室的一男一女。男的“着警装、戴警帽,帽上有警徽是老式警徽,1.70米左右,大约30岁,大眼睛。”女的“挺长的头发,着装没看清。”坚守金库的保干张国明没有看清犯罪分子,只在仓库里听见“在值班室里说话的是两个人,都是本地口音。” 另一个坚守金库的保干陈学礼曾冲出库房,看见值班室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拿手枪的着警服,戴棉警帽,帽上有帽徽,领口上戴老式领花。这个人大约有20多岁,不超过30岁,个头1.70米左右,较胖、小圆脸、较白、有小黑胡子,不太重,大眼睛。在警装外穿一件黑皮夹克,夹克没有毛领,敞开着。” 他看见走廊东侧经警队那边有个人往屋里打枪,只看个侧面,“30岁左右,大约1.75米高,戴一顶塔帽,穿件浅黄色凯撒(小领),不太胖。” 经警队长室内的唯一幸存者刘东生很快被送进南山医院,市局公安人员随之去验证伤害程度和进一步加以询问。刘东生脸上失去血色,躺在病床上。由于身子长,两脚几乎抵住床头。他曾有短暂昏迷。 公安人员难以置信,经过犯罪分子的补枪,他仍然奇迹般逃生。病历上写着:1995年1月28日19时被歹徒用猎枪击中两前臂。经X线检查,左前臂有异物为金属粒,右尺骨下三分之一处呈粉碎性骨折。 T36.8 P80次/分 R18次/分 BP 14/10kpa 神志清 头顶部有3x3cm血肿 临床诊断:左前臂异物,右前臂尺骨粉碎性骨折。治疗:异物取出,石膏托外固定。检查:神志清,检查合作。……结论:根据法(司)发[1990]6号文件第25条规定,为轻伤。 刘东生臂绑石膏再次回忆了事实经过。他知道闯进经警队长室的不止一人,但唯能记清先露面的端猎枪女人。问:这个打枪女的有什么体貌特征?答:这女的身高有1.62至1.63米左右,看样子有20至23岁,眼睛不大不小,头戴一顶灰色毛线织的带鸭舌的帽子,披肩发。藕荷色的半大衣,好象是仿羊皮的,可能不带毛领。下衣没有注意。问:这个女的你以前见过吗?答:没有。但是面目不太生,长得挺秀气。问:现在见面能认出来吗?答:能。公安人员怀疑他看见的真是女性,又重复问过,刘东生仍然作了肯定的答复。公安人员请他在询问记录上按了手印,又把病历抄走了。 此时,市内的全部警察均已出动,所有通往市外的道路上重重设卡。一切外行车辆和行人都遇到头戴钢盔,手持武器的公安民警的盘查。整个鹤岗被封锁得水泄不通。当夜,几乎所有鹤岗人都知道了南山矿发生重大恶性案件。携枪罪犯在逃。于是家家闭户,城空四巷,人心惶惶。有人评论道,以当时的气氛,如果不能破案,共产党在鹤岗就算完了。
第三章
省厅工作组连夜赶赴煤城,北京方面反应强烈。死难者家属涕泪交流,刑警提出初步报告。 鹤岗的枪声果然惊动了黑龙江省委、省政府、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和中共中央政法委员会,一道道要求迅速破案、缉捕原凶的指示,连续传到省公安厅和鹤岗市公安局。 应该说,鹤岗的案子不是孤立的,进入90年代来,全国发生的特重大案件不断呈上升趋势。而黑龙江省杀人案件发案绝对数一直排在全国第一、二位。有人把东北的犯罪分子称为“东北虎”,黑龙江的“东北虎”更是心恨手毒,作案残忍。自然,黑龙江的警察见过的阵势也多,独有一套路数。以至于本省的凶犯到外地作案,外省的公安局特邀黑省的刑警去协助捕获。有时,本省罪犯在外地被擒,只为押解回省一道程序,就有专门请黑省刑警辛苦一趟的。黑省于1991年发生贾文革杀人集团案,1992年发生韩利系列杀人案,1993年发生秦东明流窜杀人案、侯凯系列杀人案、1994年发生张四维、王成岩系列杀人案。这些案子,有的是一个集团杀人最多的、有的是一个犯罪分子杀人最多的,构成了当年全国杀人案件之最。这些案件均被破获,然而并没有阻止住犯罪潮头的推进,不能不使黑省警方感到为难。今天的警察,首先指刑事警察,早不是那么好当的了。 1995年刚刚伊始,就发生了鹤岗“1·28”特大杀人抢劫案件,到任20天的黑省公安厅厅长徐衍东立刻感到这个下马威来得实在凶猛。凭着对各地犯罪形势的大致了解,他不难估计到,黑龙江又要出现全国之“最”,此案将成为本年度一次杀人最多的一起,而且杀的都是保干和经警。家里刚刚坐下几位贺岁的客人,身兼省长助理的徐厅长顾不上多解释,就匆匆告辞离去。客人们望着他花白的鬓角和略显吃力的穿衣动作,都站起来尊敬地目送他出门。到公安厅长家拜访,任何时候都可能不合时宜。与此同时,公安厅副厅长张昕枫的专车也正疾速向省政府附近的省厅大楼驶去。 这座外表上看去异常坚固的水泥建筑坐落在中山路与和平路交界处,在环岛一侧与省府大楼遥遥相对,两座楼像两座城堡扼守着交通要道。它与省府大楼同时落成,楼顶上显著的“1956”字样使行人们牢牢记住它诞生的时间。还在那个年代,公安厅的造型和位置就象征了它在社会中的地位。 指挥中心设在省厅大楼顶层,再往上,平台上矗立着巨大的塔形天线,与省内外以至中央保持着24小时的通讯联系。塔顶的红灯在夜空中熠熠发光。“指挥中心”日夜有人值班,主要为及时应对省内各地突发的重要案件而设。这种机构建立于1984年,那一年也是元月份,鹤岗市发生了民警刘和被杀枪支被抢的恶性案件。这种案子当时在全国属罕见,因此省厅对鹤岗印象尤深。在指挥中心,公安厅长与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厅长紧急会晤,两人几乎不必交换意见就当即决定:此案非破不可,无论花费多大代价。接着便转为研究具体部署。两人脸上毫无笑容。这个决定只有局内人才晓得它的份量。但凡杀人案件,没有不说一定要尽快破获的,而实际上谁敢说有绝对把握?受主客观条件的制约,有些案件过多少年后才破,有些案件要等待罪犯再次暴露才破,还有些案件成为永远 的秘密。换句话说,倘若全国发生的此类案件有一半迅速破获,那么社会治安状况便远不是目前的形势。 而鹤岗之案却在必破之列。1984年鹤岗刘和案件发生时,张昕枫副厅长曾初次提出了“暴力案件”的概念,以后这个名词通行全国。事隔整整11年,鹤岗的案件明显升级了,“1.28”完全是打了一仗,三四个荷枪实弹的团伙成员公开与设有重兵把守的保卫机构交火,为抢夺一笔钱财,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的战斗。此案不破,还要发展到什么地步?所谓必破,首先意味着动用大量人力、财力。由徐、张厅长口述,秘书记下了哈尔滨发出的第一道特急命令。命令鹤岗市毗邻地区及农垦、铁路系统公安机关也立即对主要交通要道和重点部位设卡堵截。并向全省公安机关发出紧急协查通报,要求做好查控工作。命令鹤岗市公安局严格保护现场,等候厅里派出的工作组到达后共同勘查。命令省厅刑侦处正处级协理员黄尉福、刑事技术处副处长王克立、刑侦处大案科科长郝滨成等组成省厅第一工作组,当即出发前往鹤岗。最后,两位厅长也给自己下了命令,即亲自坐镇指挥中心,随时了解破案进程、遥控指挥。这就可以看出公安部门和其它部门的区别。地方上一旦发生特大案件,省厅将直接派人介入。厅里一般集中有最优秀、最富于破案经验的刑侦和技侦等专门人材,也配备有最先进的技术检验设备。敢于做大案的犯罪分子,实际上是要直接面对全省最精锐的公安力量。 北京的反应也是强烈的,公安部副部长白景富挂来电话指示;请黑龙江公安机关务必加强指挥领导和破案力量,尽快破案。特别是不要让枪支流入海外。一月二十九日十六时二十分 省委书记岳歧峰批示:请组织强力,尽快抓到罪犯。 一月二十九日二十二时 代省长田凤山表态说:要高度重视。持枪逃跑、威胁太大,又值春节,公安厅要投精兵强将,从速破案。并查清原因,吸取教训。一月二十九日 省委副书记、副省长马国良也发出指示:望组织警力,千方百计抓捕逃犯。这种在省里和中央挂了号的案子,破案速度也是至关重要的。 1月28日夜22时50分,距发案仅3个多小时,两辆4500吉普车载着省厅工作组一行10人向400多公里外的鹤岗市驶去。徐厅长和张副厅长亲自送他们上车,嘱以重托,同时也深怀歉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句话在这里用说不好适当不适当。过一个多小时就是除夕,连夜把他们从一年中最温馨的生活氛围中拉扯出来,要他们冷瑟瑟地缩在一辆四轮车里到冰天雪地上去赶路,实是不忍。破了案还好说,破不了案,没人好意思提起这份辛苦。正处级协理员黄尉福50多岁了,近十年过了七个春节。徐厅长安慰他:“老黄,先去吧。等几天让自忠换你。”“没关系,我没问题。”黄协理边说边往车里钻。现在他挂念的不是家里少了他这个长辈就少了大团圆的气氛,而是这次出马能不能凯旋而归。正是腊月里最冷的天气,零下30多度,一路上都是雪。车里人的哈气碰到窗玻璃上立刻结成厚厚的雾气,风档始终开着,一遍又一遍地刮着玻璃。车里的人说了一会话,都沉默下来,各想各的心思。大案科科长郝滨成43岁,属于“老三届”,下过乡,以后借调到公安系统的一个工程上做劳工。他长得虎背熊腰,典型东北人的身板,什么苦都能吃,就被留在公安,一干干了二十年。相比起其他知青,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也热爱这行。刑侦工作不枯燥,总有新的情况出现,从发案到破案,充满悬念,像猜谜一样,这使他感到满足。但干刑侦毕竟伤身体,生活无规律,平均寿命比一般人短,这些就顾不得子。作为大案科科长,每破一个大案就伙同部下狂饮一场,接着就是下一个大案,总有大案可破。 刑侦处副处长王克立属于知识分子类型--搞刑技的学历都比较高,他本人即本科毕业,47岁,也是个“老三届 ”,专业是痕检。这次他带来法医、照相、化验各一人--凡出现场,这几种人员缺一不可。他身材高大,但戴眼镜,眼镜后面的目光使人感到有些严厉,也带些急躁。实际上这是中年知识分子、特别是技术干部身上常见的焦灼--总想争取时间多干些事,又总恨时间过得太快的那类情绪。 这样一个汉子,内心很细腻,潜心钻研过缝纫痕迹,在《刑事技术》杂志上发表了“手工缝纫痕迹的研究”一文,观点极为新颖。他认为,不同的人所做的针线活特点不同,不仅能反映性格上的差异,也像指纹一样具有个体辨别的条件。当然这是在大量实践经验的基础上得到的结论。这篇论文引起国内同行的重视,如本溪市公安局的警察看到后就拿了几件衣物来求教。本溪有个叫王艳丽的女子,被强奸后碎尸,一块包尸布上有个补丁。警方初步确定了几个犯罪嫌疑人,从各人处分别取了一两件带补丁的衣物来检验。王克立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一个多小时,果然从中寻找到证据。那个男性罪犯使用双股线的习惯,进针的角度和扎结的方式使他与其他被怀疑人区别开来。从此,王克立受人尊重的程度更深。 干了二十年,立过六七次功,他在刑技同行中也算是幸运的了。1月29日早7时许,经过8个多小时的颠簸,省厅工作组终于抵达鹤岗。 筋疲力尽的10个人下了车,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没有饭吃。何文轩局长等指挥部成员下楼迎接,却也招待不上。南山矿经济窘迫,各路人马一到,只能端上白菜豆腐汤,而且早被分光。鹤岗市面上所有小卖店都关门停业,寻了一遭,几个人迫不得已又回到矿上,勉强塞了几口冷饭充饥。身上有点热气,便振起精神来投入了解情况和勘查。 进入北楼王克立就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现场。尸横遍地,弹痕累累,粗估物证至少有一两千件。他立刻意识到,此次勘查经历对他一生都将是重要的。东北警察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东北罪犯厉害,使警察经多见广。 鹤岗老百姓一觉醒来,发现这座煤城变成一座死城。除夕的白天,竟像世界的末日一样恐怖。街上所有的银行、储蓄所、商场和店铺,都紧紧地关闭大门,丝毫没有断续营业的迹象。也没有人上街购物。路上行人稀少,望不到几个儿童,倒是公安的岗哨和巡逻队四处可见,警察暂时控制了这座城市。上午十点多钟,才有人在狭窄的胡同和街巷里露面,交头接耳议论昨晚发生的惨案。说法极为混乱、有的说打死了3个人,有的讲打死了20多人,有的说歹徒是从佳木斯来的,被警察堵在了城里、有的讲这伙人都是转业兵,有一个班,见人就打。居然有个黑脸汉子不分皂白地发泄情绪:“抢得好!这年头没法活了,我也想抢银行!”便立刻遭到制止:“别他妈胡说八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那抢的都是老百姓的钱!” 在老百姓中,南山区住户最人心惶惶。南山矿有三十一个直属单位,职工总数一万八千余人,荣工退休人员七千多人,已经七个月没发工资,好容易熬到年底盼来一笔,分到每个人头上不过一二百块钱,还连夜被人抢了,怎么能不招恨呢?有人说钱没抢走,有人说钱抢走一半,更多的人大骂歹徒做得出来。 最悲痛的莫过于死难者家属。昨天夜里消息传开后,凡有亲人到矿上去未归的,家属便火急火燎地拥向机关大院,聚了五六十人,情形如同闻听井下冒顶一般。当时死伤姓名尚未弄清,公安人员和门卫将群众拦阻在门外,反复解释。以后有家里矿上打通了电话,得知亲人安全无恙的,就来人把家属喊回去。10点多钟,有在部门值班或到单位洗澡的职工经过询问后离开大院,门口又散去一些。家属剩下二三十人,当中已有哭出声来的。矿党委书记高峰奇带人到门外再三作工作,保证一有确切消息尽快告知家属,才把最后一批人劝回家去。 至凌晨一点钟,除保卫科值班室内11号尸体和出租车司机身份不明外,其他死难者的姓名均已确定,经指挥部同意,矿党委副书记李明浩和工会主席闫启行立刻带人分头驱车前去通知家属,每到一处,无可避免地在那里激起一片撕裂心肺的哭声,有的家属当场昏倒,有的全家哭得抱做一团,前往人员和围观者大都潸然落泪。南山矿去年刚刚发生一次重大的瓦斯爆炸,惨状也并未超过如今。这个大矿已有38年历史,只是近年来忽然转盛为衰、横祸不断。 张治国的妻子孟淑琴几近疯状,哭得滚在地上痉挛,四肢抽搐。妇联主任和同去的人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扶坐在床上。以后矿党委书记和工会主席都赶到,大家守她到天明。时不时听她凄惨地叫道:“这全怨我呀-”附近的街坊邻居一夜未寝。 人们明白她的悔恨:小张雷本来是不情愿跟父亲到矿上洗澡的、张治国也没打算带他去,是她不肯改口,一定要赶在年前把这件事了却。谁想就那么巧,是亲手把父子俩一同送上绝路!桌上还摊放着张雷的语文课本、寒假作业,书包敞开着,这个小学四年级学生不能回到课堂上了。可是这些家属一个也没有到矿上去闹,市局副局长徐新民代表公安方面到各家去慰藉时,一个70多岁的老人涕泪纵横地跪在地上要求公安抓到凶手,为儿子报仇,徐新民脸上的肌肉也颤动着,不住地点头。“1.28”破案指挥部要求把全体死难家属对破案工作的支持和呼吁传达到每个民警,号召所有参与破案人员同仇敌忾,加快侦察进程。现场已经有两千余名民警投入了作战,可谓倾巢出动。鹤岗与哈尔滨之间电文、电话不断。1月29日早8时19分,对现场的动态勘查工作正式进行。 王克立带领他的助手们连同鹤岗的同行在保卫科会议室门前开始操作。身材高大的王克立首先跪下,看门,用放大镜一寸一寸地观察。接着看地,一米一米地前进。查到脚印便用粉笔划出、以脸盆覆盖。弹壳拾在盘子里。整个过程由照相师详细摄下。 屋内气温达零下36度,寒冷彻骨。玻璃破了,救火时又灌进水来,迅速结冰,使这里成为一座冰窖。勘查人员伸手出来都很困难,指尖麻木得已无知觉。这是个十分细致的工作,不允许有丝毫误差,而几处现场里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到处是痕迹,除去验尸,粗估一下完成全部项目要几天几夜。现场是侦查工作的基础,尽管指挥部成员们心急如焚,也还是要耐心等待检验结果逐项报来。工作组的法医吴先勤和市局的法医伦江共同负责验尸,每具尸体上都放上编号后照相,方可以移动尸身。 到现在11号尸体的身份还没有查明,尸体毁坏的程度太大。所有在岗和不在岗的保卫科人员的下落都已证实,经警方面也是一样。那么,剩下的就是要在北楼全体工作人员以至全矿职工中查寻失踪者。不能排除任何人恰好在那个时间走进北楼的可能。同时,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即无名尸是犯罪团伙留下的,他们当中的一名在现场被击毙。因而指挥部十分重视对11号尸体身源的调查,何局长命令无论如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出基本结论。 停放在北楼楼前的北京212吉普车是另一处可能发现线索的现场。由于罪犯遗下车牌,市局交通科当晚便查明41--914091的车主姓房,叫房义贵,住兴山区二十八委。10点钟,公安人员敲响了房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她告诉他们,儿子上午8点多钟就开着自己的车干活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她也正在着急。公安人员安慰了她,表示说现在情况不明,大家都在努力。他们在墙上玻璃框里看见了房义贵的照片,小伙子29岁,看上去年龄还要大些。浓眉毛,蓄有胡子,穿一件黑皮夹克。母亲说,他没有结婚,也没有答应别人为他介绍对象。车是他自己挣钱买的。另外,他还有一个弟弟。 经过一上午的走访,侦察员们确定了房义贵最后失踪的时间。房的一位刘姓朋友举证说,从28日上午10点起房一直在帮他修车,地点是向阳区大亨修理部。中午他们一起吃了饭,车修到下午4点多还没有修好,于是找来拖车,打算把车送到庆丰桥修理部断续修理。刘姓朋友开着拖车在前面走,房义贵开着自己的车后面跟着。可是到了庆丰桥,始终没见房的车跟上来。就是说,房大约在28日下午4点30分左右失踪,暂时没有人能提供在晚于这个时间见到他的证明。 1号检材:黄底红黑条花绒车后座垫一个,其上可见片状暗红色 斑迹,范围30X15厘米,以白纱线提取。 2号检材:黑色暖风管一个,一端可见流淌状暗红色斑迹,范围8X3.5厘米,以白纱线提取。 3号检材:白纱线提取车右后门擦蹭血迹。 4号检材:白纱线提取左后座滴落状血迹。 法医们以抗人血色素环状沉淀法检验4种检材均为阳性。以联苯胺法检验4种检材也均为阳性。又以凹玻板热解离法检验,结果判定4种检材均为B型。于是确认吉普车上提取的斑迹都出自B型人血。 在仔细检查车厢内部时,技术人员注意到在副手座垫的靠背上有一根不易觉察的黑色丝状物,似乎是人的头发,它作为第5号检材也被送检。法医把丝状物放到光学显微镜下观测,没有看见均匀的毛髓质,用手顺向捻动,也没有看见毛小皮特征。又取来两支试管,当场剪下同事的一根头发,截取5厘米长一段,放在一支试管中,再将丝状物截取5厘米一段,放在另一支试管中,然后分别倒进比例为10%的NAOH溶液,放到酒精灯上煮沸10分钟。此时观察,人发已化为碎灰白色絮状物,而5号机检材却毫无改变。 这是一个意外的结论:由吉普车副手座垫的靠背上提取的黑色丝状物并非人的毛发。送检的侦察员顿时兴奋起来。因为反常往往意味着发现。事后也证明,这一发现是重要的。 司机房义贵的血型无档可查,但从车内血迹的位置和同一类型来看,大体可判定他已遇害,只是不知道匿尸的地点。以住发生的出租车驾驶员被杀事件,情况也大致是这样。指挥部即命令交警大队组织人力在全市可能藏尸的地方查找,例如废井口、马葫芦、旧房屋、小树林等处。命令治安部门对市内所有的出租车和公共场所进行布控,交任务、教方法,力求尽快找到被害司机尸体。全车发现的指纹很少,基本都在隐蔽处,这与冬季人们戴手套有关。但驾驶盘正中揿喇叭处的一枚指纹还是引起技术人员的注意。这地方经常被接触到,痕迹应该是新鲜的。接触这位置的一般是开车人,那么除了房义贵还可能有犯罪分子留下印记。指纹被小心翼翼地复制下来。 何局长、黄协理员和郝科长等人已几次到北楼现场考察,同时了解勘查进展,对于他们来说,目前的情况千头万绪,思路还很混乱,也就难以理出头绪。首先的目的是要达到对犯罪分子作案过程,手段和留下的线索有一个更清晰的了解,才能在此基础上抓住要点,作出准确的判断。而这一切都有赖子勘查工作的结果,原则上讲,有犯罪就有现场,有现场就会留下犯罪的痕迹。这样大的现场,留下的痕迹会更多。问题只在于,这些线索能否保证破案的充分条件。郝科长的烟瘾很大,尽管周围气温寒冷,还是一支接一支地从兜里掏烟抽,烟火熄灭后把烟头放回衣袋里,他从保卫科会议室门外向里指着说:“会议室里面套着值班室,值班室里面又套着库房的一个门,这个门外人一般不会知道,可见作案人对保卫科的情况相当熟悉。”何局长同意地点头,转脸问矿党委副书记高峰奇:“28日发工资,是什么时候宣布的?”高峰奇答道:“工资是27日晚饭后从银行领出来的,领到手才通知第二天开支,总共有230万元。昨天发了一天,晚上把剩余的工资款和党费合在一起收进库房,准备的数字是930045.76元。”“昨天不可能发完吗?”“发得并不慢。因为通知得晚,有些人不知道。”“就是说,剩多剩少事先估计不到?”黄协理插问道。“是这样。”几个人都没再问,但心里都有些想法。 王克立等人中午吃的还是白菜豆腐汤,加了一块酱豆腐。吃完了到指挥部作简单汇报,下午接着干。几个人都累得脸色发青,腰背疼痛。到晚上7点多钟,将现场的重点物证勘查过一遍,初步的报告如下:经警队长室内共有6具尸体,中16枪。门里侧张治国中2枪,左颈前1枪,右腹部1枪。东侧其子张雷右腋下中1枪。张治国尸体西侧120厘米处田利华中4枪,左腋下中1枪,后背部中3枪。西南侧办公桌下赵成远中3枪,左前胸1枪,左前臂1枪,右后腰皮带处中1枪,所带“五四式”手枪(枪号31058067)被抢走。赵左脚下虚压一张1月26日《参考消息》报,上有鞋印一枚,长24厘米,军沟鞋底花纹,两腿中间椅下有4枚12号猎枪弹壳,均为同一支猎枪发射。东南侧办公桌东侧的毛成才尸体中3枪,左眼中1枪,左上腹股沟1枪,左肩1枪。毛尸体上的杜文军尸体中3枪,左腋下1枪,后背部1枪。另外天棚上有1猎枪弹着点。共计击发17枪,均为一支猎枪射击,编号为一号猎枪。 前厅通往后院的门斗内宋师平尸体中2枪,右腹股沟1枪,左下颌1枪,也是1号猎枪击发。保卫科会议室门外张永华尸体中2枪,左后枕部1枪,右后肩1枪。尸体西侧地面提取3枚猎枪弹壳。2枚为1号猎枪发射,另一枚为另一支猎枪发射(编号为2号猎枪)。张所佩带“五四式”手枪“枪号30086949”被抢走。 保卫科值班室内靠东墙北侧床上于占立尸体左上腋部中1枪,所佩带“五四”手枪“枪号31082943”被抢走。靠西墙北侧床上于晓光尸体背部中2枪,头下棉被内放有“五四式”手枪一支(枪号31047949)。门里西侧有1枚没有击发的12号猎枪弹,弹内装有9粒0.8厘米的铅丸。门里侧90厘米处不知姓名的11号尸体中2枪,右侧面颊中1枪,左眼部中1枪,均为猎枪击中。对此尸的检查更细致些,测定身高1.73米,右侧第2颗食牙已脱落,第3颗门牙为树脂胶假牙。尸身下有少许燃尽的衣片,可表明尸主生前穿有烟色仿羊皮夹克和黄色秋裤。 值班室曾经被炸、燃烧。北墙上距东墙125厘米、距地92厘米处有一炸坑,长32厘米,高30厘米,深6厘米。北墙靠西侧通向钱库的铁皮门向南翻卷。值班室地面燃残物中共筛选出12号猎枪壳4枚,其中1号猎枪发射的1枚,2号猎枪发射的3枚。又有“五一”式弹壳2枚,均为于占立带有的“五四式”手枪发射的。在走廊地面及门厅地面由先期到达现场人员提取的6枚猎枪弹壳中,1号猎枪发射3枚,2号猎枪发射3枚。在值班室门外走廊地上提取的“五一”式弹壳2枚,1枚为张永华乐带“五四式”手枪发射的,另1枚为赵成远所带“五四式”手枪发射的。统计出罪犯用猎枪击发33枪,用“五四式”手枪击发4枪。 --现场由多人勘查,时间上也仓促,后来证明这些推断和结论中存在误差,譬如击发的猎枪不是两支而是三支。但这些基本的估计已经使指挥部对作案一方形成较稳定的印象。 1月29日下午14时,在南山矿总务科开始发放剩余的工资。由于救火时装钱的帆布袋被水打湿,许多人拿到手里的票子还是潮乎乎的。排队的人知道,为了保护这笔钱,保卫科和经警队有9人殉职和牺牲,其中一名是在与敌人对射中丧生的,另外还牵连进一个无辜的儿童。一位患有矽肺病,有着42年工龄的老矿工接过钱时眼睛潮润了,他用枯萎的手背擦拭眼角,转身时说了一句话:“这钱不是水湿的,是保安的血湿的……”排在前面的人都听见了他这句话。人们默默无言。曾有人提议自愿放弃工资,用于抚恤死难家属,但响应者不多。每个心里都很清楚,保安人员正是为了使大家都领到工资才牺牲的。这不是钱的问题,即使93万元都捐给一位保安,他就愿意为此送命么?从指挥部成员到普通的工人,人们都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是什么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他们是鹤岗人吗?
第四章
椭圆形会议桌旁发生争论,王克立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录下音来。罪犯被怀疑有“刀枪炮”背景。“人海战术”全面摧行。 指挥部正面墙上悬挂着醒目的鹤岗市地图和1.28案现场图。这里召开的会议常常从晚上八点钟开始,会上争论激烈,灯光彻底不熄。 最初的焦点总是要集中在王克立及其同事们身上,他们是技术方面的专家,做着基础性的工作。人们有权向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不得到满意的答复很难逐步确定侦查方向。会议桌是椭圆形的,主持人坐在尽头处,而王克立往往要坐在中腰,以便听清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询问和让大家都听见他的回答。有些问题一时不容易回答。如11号尸究竟是自己人还是罪犯、炸药的类型,猎枪击发的数字是否准确等等。猎枪打出去的弹头是散的,有时一枪七八个洞。有些问题根本无法回答,如房义贵有没有幸存的可能,罪犯中是否有人当过兵,袭击者事先知不知道钱库里有人等等。他有权利回避任何问题,说不知道或不能给予肯定否定的答复,明确表态反而要负责任。侦查上可以走弯路、可以排除错误;技术上犯错很难被原谅。会议室里许多人在作记录,重要发言场面都被录音和录相。日后总结工作时、这些资料都可以作为无可辩驳的证明材料引用。但1.81米身高的王克立是个果断的、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他还是更乐于自己承担责任,免得干刑侦的太累。会上,干刑侦的问:“猎枪到底是什么类型?三连发还是五连发?”由猎枪弹痕判断枪的类别,起码要有检验过上百支枪的经验。录像机镜头立刻对准了王克立。“五连发。”王克立斩钉截铁地说。这意味着查找枪支的范围缩小一半。反过来说,出现疏漏也将由王克立一人负责。他的同事们都替他捏了把汗。“是哪个厂出的?”这问题更苛刻,但提问题和准备回答问题的人心里都清楚,在林区,调查和收缴猎枪谈何容易,不知厂牌,这项工作不定要干到哪一天。“我认为,极大可能是齐齐哈尔猎枪厂产的五连发猎枪。”“能肯定吗?”王克立犹豫了一下,索性说:“能肯定。”会议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这个话题被撂下了,开始谈别的,从人们的面部表情上看,人人都喜欢和这样的内行共事。 齐齐哈尔位于黑龙江省西北部,是北方重工业城市之一。为适应东北林区需要,市内设有一家专门生产各种类型猎枪的工厂,是全国仅有的几家定点厂家之一。购买和持有猎枪历来是被严格限制的,用猎枪伤人的现象在以往时代只是个别的。但近年来社会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拥有猎枪的人数越来越多。以齐齐哈尔市本地为例,1994年全市登记建册的猎枪数量为八千多支,但如果包括通过其他渠道购入的“黑枪”,全市猎枪数量估计可达到一万三千余支,这些枪有一部分被歹徒用来作案。 鹤岗离齐市不远,拥有齐市猎枪厂出产的“五连发”(又称“五连子”)猎枪的家庭也有一些。这种枪长筒、长柄,中部有凹糟。比现场目击者描述的好像要长一些。很可能犯罪分子已将枪筒锯短,枪柄改制,便利携带。不管怎么说,侦察员对这类枪不陌生,公安局也掌握有枪支分布情况的资料。会场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枪的话题暂时撂下了,开始谈别的。每次从会场上下来,王克立都疲惫不堪,感觉劳动强度不亚于现场勘查,不过从会场上人们的面部表情看,大家还是乐于与他共事的。以后证明,犯罪分子手中所持的,的确是齐齐哈尔厂生产的“五连发”猎枪,枪筒被截短。 中国警方在侦破重大刑事案件过程中,会议起着重要作用,即使将来实行探长制,大规模的行动方案也仍然有赖于会议的决议。这样做是必要的,对避免中国式的长官意志和不够水平的瞎指挥有利。决议的形成未必顺利,一旦形成就要正式诉诸文字向上汇报。也使得决策层的思路更严谨和富于逻辑性。“1.28”破案指挥部在现场勘查和访问的基础上作出了第一个案情分析,这个分析后来也被证明是经得起推敲的: 1.这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有准备、有目标的特大持枪杀人、抢劫严重暴力性案件,犯罪分子作案的目的是杀害值勤人员,抢劫巨款;2.犯罪分子熟悉现场,侵害目标准确,鹤岗当地人作案的可能性较大;3.犯罪分子为3人或3人以上,有结伙条件;4.犯罪分子有较强的反侦查能力和作案经验,胆大妄为,不计后果,可能是被我打击处理过的人员;5.犯罪分子的作案过程是先抢吉普车作为交通工具,然后驾车实施杀人、抢劫巨款犯罪。在抢劫犯罪不能得逞的情况下,仓惶弃车逃跑。关于是否应估计犯罪分子“可能是被我打击处理过的人员”,会上引起了一番争辩。支持的一方认为,这次犯罪分子的心恨手辣是令人发指的、他们出手快,毫不迟疑,显然事先就决定对现场10人以上的执勤人员实行大屠杀,逐一补枪,必置死地,即使是孩子也不放过。从以往历次恶性案件的情况来看,抱有这种作案心理准备的多是蹲过监狱,受过打击的人,他们对社会特有的报复欲望完全可以从现场的残酷性里体味到。持保留态度的一方认为,犯罪分子很可能不是初次杀人,但不见得受过打击处理,因为杀人案件未破获的还有不少。从犯罪现象的趋势看,罪犯的成分越来越复杂,早已不限于流氓一类,现在还没有足以说明这伙歹徒进过局子的线索。两种意见争执不下,这句话最后还是被写进基本分析中,没有忘记加“可能”一词 从目击者描述的情况来看,主枪手是一个身材苗条,高约1.70米,留披肩发的青年女子。她不仅心毒手辣,而且动作敏捷,像受过专门训练。她应该持1号猎枪,多数人倒在她的枪口下。对此与会者中有人提出疑问:本地难道会养出这样的女枪手吗?鹤岗的女子比南方女子刚烈些,历史上出过不少巾帼英雄,但从未听说匪徒中有如此桀骜不驯者。姜生奎和刘东生都被再次询问,姜生奎的态度有些含糊,不能肯定对方是否戴有假发,刘东生的意见却清清楚楚,他认为对方系女流,而且长得很漂亮。南山分局副局长王春林仍然表示怀疑。如今男女分工越来越明确,漂亮的女子有了漂亮就够了,何至于动枪动炮?黄协理员最后表态说:不能排除这个罪犯是女人,但要调查,是否有人平时戴假发。 不知姓名的尸体又逐渐成为人们注意的焦点。本来都以为他是供职于北楼或南楼某间办公室的职员,可是各科室清点和派人到各家联系的结果否认了这种可能。2名因公出差人员也从外地打回电话,说最迟除夕之夜赶回本市。后来另有一种猜测意见占了上风,即认为死者是在不适当的时候来北楼找保卫科某位成员的一位朋友或熟人,更大可能是来找被枪杀于值班室的于占立、于晓光两人中的一个。在仓库里值班的3个保干都说不会有人在那个时间未经电话联系就寻上门来。会上市局副局长李洪杰对这种说法表示难于赞同:“从值班室里尸体的位置和姿势看,于占立、于晓光两人都是没下床就被打死的,而11号尸主死前显然立在地中央。如果他是来找:‘二于’当中的一位,这一位就不应该没有礼貌地继续躺在床上。”一位分局长谨慎地从相反方面提出问题:“也许客人刚刚到、主人刚刚起身就遭到外面的袭击,起身的又被打躺下……” “这种可能性大吗?”李局长反驳道:“客人刚刚进门,主人刚刚起身就遭到袭击,这前后相隔多长时间?顶多四五秒吧?那么罪犯只能是紧跟在客人后面过来的。可是在现场的人都说,枪是先从经警队那边打响的,在这几秒钟里,客人难道会毫不觉察?”分局长略一思索,又换了一种说法:“那么也可能这个外来人是走进楼道后被匪徒用枪逼到保卫科值班室的。经警队那边不就有3个人都是被迫到屋里后枪杀的吗?这样,也可能这个外来人不是专为某件事来找某个人,只是一个进入现场的人而已。”“恐怕不完全一样。刘东生已经说过,匪徒袭击他们时经警队长室里只有几个经警,后来被害的人是过了7、8分钟才分两次进去的,那肯定是在案发过程中后于匪徒走入现场,匪徒也没估计到他们的到来。但如果有一个人是先于匪徒走入现场,匪徒怎么会立刻跟进去,跟得那么紧,一直把他赶进值班室才开始动手呢?这样做不是太冒险了吗?为什么不稍等一等,等那人进屋以后再行动,不是更有把握?” 会议室出现暂时的沉默,人们显然有点被李局长的推理说服了。可是角落里又响起一个声音:“有些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没法完全排除……就说刘东生,都觉得他在匪徒补枪的情况下还没有伤及要害是个奇迹,这种奇迹还不是照样发生了?我觉得那段时间大门传达室无人值班是个大漏洞,什么人都可能走进来,走进来以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管怎么说,有人走进保卫科值班室后连同保干一起被歹徒打死的可能性现在还不能排除,我看最大的关键在痕迹上。无名尸头上中了两枪,两枪都是猎枪打的,这说明他不应该是团伙成员。不是团伙成员就是外来人。” 人们顺声音去看,原来发言的是南山分局的刑警队副队长刘仲义。一个眉毛飞扬,鼻梁挺直,面庞如刀削一样有棱有角的小伙子。他刚刚从吉林大学毕业不久,上学前是南山分局局长王春林的得意部下,毕业后又被王春林收归旧部。他主动要求列席会议,何局长破例同意。李洪杰副局长见是他发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竟不再反驳,似乎愿意让这位后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何局长与黄协理员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环视会场说:“无名尸的问题要尽快搞清楚。两种可能性都有,都不能忽视。现在已经过了一整天,还不见有人来认尸。这就更成为疑点了。如果是外来人不是匪徒,在春节期间来南山矿,照理讲应该是本市人、本矿人。李局长分析得很对,从值班室里‘二于’的位置和姿势看,与11号尸主不像有主人和客人的关系。那么11号尸主到底是谁?会不会就是罪犯中的一个?还要议一议。” “我谈点看法。”工作组郝科长弹了弹烟灰,开口道:“当时在北楼二楼调度室里扒窗户看过的人,现在有说看见3个人的,有说看见4个人的,说看见3个人的多。但我总琢磨,罪犯不应该是3个人,起码有应该有4个人。为什么这么说呢?你看,犯罪分子事先对北楼的情况应当是比较清楚的。北楼经警队一边有4个经警,保卫科一边有6个保干,加上临时请假的沈连军有7个保干,工资款也在西边。当时东西两边几乎是同时打响的--据刘东生说,那女的进来扫射后又立刻有人进来补枪,就是说当时东边去了两个人。那西边呢?西边是重点,总不会只放一个人吧?也应当有两个人或两个人以上。要是跑的时候只有3个人,那留下的一个就可能是被打死了。” 省工作组的人开口说话,一般没有人反驳。一来因为人不熟,二来也有指导与被指导的关系在里面。虽然郝科长再三表示:工作主要还是靠底下人做,他们只是来挑挑毛病。但郝科长讲得确实有道理,会场上就同时有几个人附合,说是应该有4个人以上,这伙歹徒不是一般人,在军事上不会违背常规。只有南山分局局长王春林补充说:“我也同意郝科长的看法、4人以上。不过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逃走的有几个人。刚才何局长说的我也同意,到现在没有人来认尸,是个大疑点。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证明,证明尸主是不是矿上人。我了解了一下,偶尔下班后机关大院也会来下面的职工,到保卫科去也不新鲜。现在矿上偷窃成风,来保卫科举报的经常有。1万多职工,外地来的不少,过节不回家的也有。单身汉,出了事可能没人注意。总之这些情况现在还无法排除,有必要立刻在全矿范围里调查,到底有没有人失踪。”他的爱将刘仲义等他的话音一落地也接口说:“对,不管多费事也要经过这一道。另外,既然一天没有人认尸,从现在起就要进一步全面验尸,争取找到更多特征,不管是什么人将来都对确定尸源有用!”王春林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不许他再多插嘴。这样的会议上,他还不够级别多说话。级别高的何局长点点头,扭脸对身旁坐着的矿务局党委副书记倪忠勤说:“老倪,你看是不是从明天起动员南山矿全矿清查职工,同时也发动大家积极提供线索?”倪忠勤说:“难度是有。正好都封井放假了,一万七八千职工,挨家去找恐怕至少要两三天。不过既然有必要,再难也去做就是了。”“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春林,你们南山分局也抽派力量协助。”“是。王春林应声。” 接着是分析作案人员的情况。大部分人认为,此案多半是“刀枪炮”干的。首先,“刀枪炮”具有结伙条件;其次,“刀枪炮”有枪,再次,“刀枪炮‘都是亡命之徒”,豁得开来;最后,也只有“刀枪炮”有作战经验。所谓“刀枪炮”,是东北地区持械流氓团伙的一种代称。团伙成员以30以下的青年为主,以劳改释放人员、劳教解除人员和地痞流氓为主。这种团伙的形成最早是为了不受欺负,以后发展为称霸一方、无恶不作,以自制的火药枪和长刀显示威力,打仗、伤人、抢劫。有的从东北流窜到华北,沿途杀人越货、残害民警、抢枪劫车,成为震惊全国的“公路游击队”。后期又逐渐向“黑社会”演变,进入农贸、集贸、水果、小食品批发等市场,明里持有政府的执照、从事个体经商、批发、购销等活动;暗里结成恶势力,强占地盘、欺行霸市。甚至一定程度上要挟管理人员,掌握控制市场的经济活动,非法聚敛大量财物,逐惭拥有经济实力。 具有经济实力后,“刀枪炮”又迅速向武装化和暴力化方向发展,大肆购买车辆、枪械装备。有的出入行动机械化,“大哥大”、“BP机”随身携带,还可不惜重金从南方黑市购买制式手枪和高级猎枪等,已经敢公开与民警对抗。进一步发展下去的,则开始利用各种手段拉拢腐蚀党政干部、特别是掌握生杀大权的政法干部,寻找自己的保护伞。而党政和政法干部中被拉下水的也确有人在,也有的为犯罪团伙通风报信,有的变相放走抓获的团伙骨干。如东北著名的“新生派”团伙首领赵洪林在看守所羁押期间,竟被民警以看病名义提出,使其得以与所属团伙成员会面,并安排在玛丽蓝豪华酒店赴宴。席间,这个作案数起杀伤多人的团伙头领戴着脚镣上台唱起了“狱警传,我迈步出监……”的戏文,赢得一片喝彩。 东北的“刀枪炮”以佳木斯、鸡西等地的团伙最猖獗。鸡西的“毛四”等几个流氓团伙,为壮大势力、争夺地盘,几度刀枪相见。在外区打、在矿上打,最后在市内火车站前、市领导办公和居住的红旗大街上展开枪战,火并中致使多人伤亡。“毛四”曾因抢劫罪被判刑8年,保外就医纠集团伙成员常出没于酒店舞厅白吃白喝,用威胁手段从个体户处强拉“赞助”,在地面上“抢码头”、敲诈勒索、抢男霸女、设赌抽红,扰乱公共场所秩序。先后打伤26人、重伤致残7人,劫持强奸妇女8人。“毛四”看上哪个女孩子,便非搞到手不可,甚至指使同伙光天化日下把女青年劫到车上,拉到窝点施暴。而这8名女子中有7名在“毛四”受审时拒绝举证,可见恶势力的淫威。紧邻鹤岗市的佳木斯“刀枪炮”力量更强一些。团伙成员吴大为一次在郊区市场买菜,买完不给钱。卖菜的农村少女稍有微词,吴便拳脚相加,砸烂摊床。少女屈辱不堪,第二天跳江自杀。吴逼死人命后若无其事,不久又将另一个女商贩殴打致残,使她不能行走。短短两年里,郊区市场上800名商贩中有700多名遭到过吴的打骂,吴从中非法敛财7万多元。据不完全统计,像吴大为这样的团伙分子,在佳木斯各市场有200余人。已成为发展当地经济的一大隐患。这些人随身带武器,随时可能行凶伤人。有一次,团伙成员周白义去酒吧,叫了女人到小房间里厮混,一个顾客路过门口,无意中掀了门帘,周即大发雷霆,拔枪就射,当场打死1人,打伤7人。又一次,一个团伙头目王义士在“夜沙龙”酒吧寻欢作乐,场子里有个个体户看了他一眼,王就掏枪向其连开5枪,将那个打成重伤。这些人还敢把矛头指向公安民警。1992年,市工商治安队民警刘任忠的弟弟与团伙成员李国滨、张静民发生口角,刘任忠加以制止。李、张二人为了报复,找来10多个人坐两辆出租车开到刘家,把刘任忠从屋里拽出,驾上出租车,用刀将刘的大腿筋挑断。刘反抗,二犯又将他拉到四丰山乱刀捅死,抢走手枪。这些团伙成员还几乎都有淫乱、流氓强奸犯罪行为。有的有组织地拐卖妇女“南下”卖淫,被拐卖妇女往往先被团伙成员强奸、轮奸。势头最旺时,“刀枪炮”公开走上街头示威。1993年两个流氓团伙打仗,一名叫韩捷的被打死。出殡那天,他所在的团伙为制造影响,出动了150多辆汽车,绕行市委、市公安局门前,鸣笛致哀,车队里居然还有公安民警和政府干部同行。 鉴于“刀枪炮”团伙对社会治安形成的越来越严重的危害,自1992年、特别是1993年以来,各地公安部门在当地党政领导的部署下,采取集中专项打击和随时整治相结合的办法,对这些团伙进行了快节奏、不间断的严厉打击和治理,摧毁了大量团伙组织,捕获了许多团伙成员,收缴了无数枪支武器,镇压了团伙犯罪的嚣张气焰,从根本上扭转了社会治安的形势。 鹤岗市的“刀枪炮”一度也很猖狂,经过多次打击,已兴不起大的风浪。大部分团伙成员都在警方视线的控制之下,不敢太公开活动。但警方也清楚,现在的团伙犯罪更隐蔽、更狡猾。特别是在经济不景气的形势下,社会闲散人员增加,诱发犯罪的因素应该说比以住更多。假如“1.28”大案真是“刀枪炮”所为,那么说明警方的工作中还有严重漏洞。参加会议的各方面一致赞同对全市“刀枪炮”团伙进行一次全面的清查,要同清查猎枪结合起来。毕竟可以肯定,此次作案是个团伙。 “还有两方面工作不能忽视,”何局长用力敲敲桌面,“一个是要尽快弄清现场使用炸药的种类、数量,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一个是要在三所一院广泛开展揭发检举、提供线索的工作,可以戴罪立功、立功受奖。清查中该抓的就抓进去,既可以打击各种犯罪,也可能扩大线索来源。”他的脸色在与会者眼里愈发严肃:“再强调一遍,各方面都要把责任切实担当起来,谁出了问题谁负责!”人们都有知道,这次在领导方面是不会客气了,上面也不会领导客气。 所谓“三所一院”是看守所、收审所、枸留所、劳动教养院。每次发生大案,这些部门都要被紧急动员起来进行协查,发动在押人员提供有助于破案的情况。一旦发现重要物证,物证也往往带到这些地方来寻找指认者,因为被关押的多是在黑道上跑的人,同行之间互相熟悉。此外,被关着的人也比外面的人更急于表功。 会议一直开到夜里两点钟,但凡可能发展为侦查方向的方面都布置有人去做,谁也不能肯定那方面的工作无效。社会主义国家,尤其是中国的侦查工作比之西方国家有所不同,大案上讲究大兵团作战,实行专业侦查与如群众路线相结合的方式,各条战线全面铺开。这一套作法耗费资金、人力、但常常产生意外的收获。如北京侦破1996年轰动全国的“2.8”、“6.3”、“8.27”连续抢劫银行运钞车特大案件,从2月干到9月,不知投入多少力量,最终还是靠调整方向后的人海战术结案。亚运村汇园公寓保卫部人员不厌其烦地一张一张翻进门登记簿;长城饭店停车场一名负责任的职工拿着字条不厌其烦地一辆车一辆车查对,还越过职责范围到亮马河大厦停车场找。两个人都立了功,而他们只是无数被动员起来的人们中的两个。他们不是民警,其中只要有一个稍微松懈,都会错过唯一的机会。(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