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案要案纪实——005.鹤岗市抢劫大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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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何文轩发布电视讲话,悬赏五万元征求线索。指挥部要求立下军令状,谁查漏了扒谁的装。11号尸体头部发现弹道重合。 确定无名尸为犯罪分子之一,并非毫无阻力。尽管南山矿大规模的清查排除了11号尸体为矿上职工的可能,尽管至今尚未有任何人前来认尸,却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尸体是犯罪团伙遗留下的。因此,部分同志认为,结论下得过早,这种结论一旦形成,就会极大地影响到侦查方向、范围和重点,一旦搞错,后果会是严重的。 指挥部经过再三考虑,仍然坚持了定下了结论。闫自忠表态说,现在不是等着有直接证据来证明无名尸是否为罪犯,而是要通过确定无名尸是罪犯来寻找新的证据,证明无名尸是谁。在这一点上不能够再含糊,再含糊就等于放弃战机。他这样说了,反对意见便沉寂下来。指挥部很快通过一项决议,立刻由何局长出面通过新闻媒介向全市人民公开发出通告,号召全市人民动员起来,根据通告中提供的犯罪分子的特征积极寻找线索,协助公安机关破案。“这样公布出去,会不会使犯罪分子摸清我们的底牌?会场上有人提出疑问。”“摸清就摸清,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告诉他们底牌,也告诉他们我们破案的决心,在群众中发动起强大的声势,会对他们产生严重的压力,迫使他们不敢乱动,也可能迫使他们沉不住气露出马脚,还是有利的面大。群众发动起来了,又可以公开地组织大规模的摸排,这些都是势在必行!” 闫自忠对这种战略还是积累了不少经验,他特别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在柴林参加指挥侦破张四维、王成岩杀人抢劫大案的经历。当时,抓住罪犯的一些特征后,就公开采取了社会发动的方式。由海林市公安局长韩宝林两次在电视上发表讲话,反复在海林、桦林、柴河地区播放,公开悬赏破案线索。另外向东北三省印发协查通报1500份,发放案犯模拟画像3000张,调集使用海林、牡丹江、桦林、柴河等地方、林业公安民警2000余人,召开县处级、乡镇、街道、厂企单位什会议140多次,排查走访柴河、牡丹江、海林地区群众6万多户,近20万人,印以调查摸底表和重点线索表3万份,提取指纹2.5万枚。其效果最后是终于极大地惊吓了犯罪分子,迫使王成岩携带2支手枪畏罪潜逃、主动暴露,接着一举破获该案。大家都知道闫自忠是见过世面的,他显得胸有成竹的神态也感染了与会者,决议被一致通过了。只有闫自忠自己心里明白,他对此举并无把握,他已预感到,面前这伙匪徒似乎比柴林公安机关出身的张四维还要沉得住气,或者更有算度。目前时期真是造就了一批又一批胆大妄为又足智多谋的以身试法者。他们已不承认法律,要从法律的虎口里夺食。 “既然确定了11号尸体为犯罪分子,就要对尸体重新进行研究,”闫自忠把口气和缓下来,但话里显得更强硬:“要进一步地过细地查验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特征。假牙,现在是最明显的特征,要把这个特征公布出去,在全市范围内寻找左上第三颗牙齿是假牙的、年龄在25岁左右的男人,直到面见本人。要大量印发通告广泛张贴,做到家喻户晓。要全面开展摸底工作、排查嫌疑人员,根据作案人数、作案时间、案犯的体貌特征,尤其是11号尸体的特征,用‘梳篦子’的方式,在全市开展逐委、逐组、逐户、逐单位、逐人的摸清排查,一查到底。”何局长也表示同意,补充说:“假牙问题,我看也可以走访牙医,一方面摸线索,一方面确定这牙是不是在本市安装的,起码对查明罪犯来源有好处。”闫自忠十分赞同,说这可以列为专项调查的一个方面。还有查假发来源,也要列进去。专项调查的其它方面,查枪、查爆炸物品、查出租车和司机房义贵等工作都不能放松。 征求大家意见时,有人发问:“如果说无名尸是罪犯,那这伙人为什么要把自己人打死?”人们把目光转向闫自忠。显然,对罪犯包括不包括烧焦的那个人,大家心里仍有疑惑。闫自忠还未开口,椭圆形会议桌南侧靠尽头处响起一个清晰厚润的声音:“我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这个罪犯被我保干击中,不能再离开现场,其他犯罪成员只好把他击毙,为了灭口;第二种,作案时团伙成员之间发生内讧,都拿着枪,于是火并。我更倾向第一种可能。”发言的是王春林,看来他早琢磨过这个问题。设疑者并不信服:“第二种可能是不存在的,这伙人不是一般人,计划周密、行动迅速,组织得很好,有什么事能使他们临时内讧呢?是内讧的人就走不到这一步!再说,以当时的情况,危急之中,再来四个人都不多,哪还顾得上火并?第一种可能也说不通,身上没有枪眼,怎么被保干击中?两枪都是猎枪打的,清清楚楚。” 王春林移动了一下富泰的身体,毫不退缩:“我也不认为这两种可能现在都能得到解释,有些事情我们还搞不清,可是关键是我们现在排除了无名尸不是罪犯可能,就要去具体设想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有没有误伤的可能?”兴安分局副局长小心翼翼地插话。“这两枪都是正面打出的,脸对脸,怎么会有误伤?” 有人挑了个头,会场上的议论就丰富起来,邻座之间有的低语,有的点头,私下达成不少共识。 闫自忠看了何局长一眼,何文轩朝他点点头,意思是请他继续说。会场上的人都自觉地住了口,等着上级代表发话。 闫自忠最富于感染力的是眼光和笑容、他目光活跃、闪动,笑起来神采飞扬,但此刻这些表情全无踪影,换上了一副严肃持重的面目。 “为了无名尸到底是不是罪犯,我们已经花了六天时间,再不能举棋不定了。现有的条件就这么多,关键是判断。第一,北楼二楼调度室的目击者,大部分说看到3个人从篮球场往西逃跑,我看是可信的。但作案的不会只有3个人,应该是4个人,东边两个,西边两个,另一个哪去了呢?应该是被击毙了。第二,经过大规模的排查,证明11号尸主不是南山矿机关大院、也不是南山矿下属单位的职工,其他人进入保卫科值班室的可能是很小的。”他是站在值班室门前的空地上面朝门被打倒的,这种位置说明他更大可能和其他罪犯一样是后闯入者。第三,这个人若是本地人,六天时间里早该有人认尸;若是外地人,能直接找到值班室,市内也该有其他知情人来说明情况,因为案子人人皆知。第四,这具尸体被烧毁得太严重,肯定尸身上复盖有燃烧物,像是有意灭迹。第五,保干张华文是在会议室门前向内射击时被身后从东边赶来增援的匪徒打中的,他向屋内射过枪。我到现场看过了,王处长也证实从那个角度可以击中11号尸主。那么,总结一下,11号尸主不是罪犯还会是什么人呢?我同意王春林同志的意见,现在首先排除,排除了不是犯罪分子的可能,下面的事情就明朗了。 “当然,没有在尸身上发现猎枪以外的弹痕,这是最大的疑点,没有这个疑点,我们早就该下决心。的确存在搞错的可能,要冒一点风险,但也要看风险有多大,我们并不放弃其它侦查方向上的工作,要同时进行。即便这个人是无辜者,也要查清是从哪里冒出这么个人来,查清了没有坏处。”他手里的一支烟一直在手里捻着,把话说完,才送进嘴里点燃,吐出一股烟雾。一年半后,闫自忠由于身体状况把烟戒了。他的这番话再没有引起争议。 接着便是委托专人起草通告和重新部署警力。强调多警种协同作战,立足鹤岗,以南山区、工农区和南山矿为重点,以南山的六号地区、工农区的文化派出所管片内和南山矿北楼为重中之重、以无名尸为突破口,全面开展侦查破案工作。徐新民副局长负责路面和堵卡工作,李洪杰副局长负责南山分局和收审站的工作,常士梅副局长负责经企内部工作,矿山公安处陈处长负责南山矿工作,吕志锟副局长协助何局长负责全面工作,闫处长则集中所有情况。有人问道:“摸出来有‘现行’的‘刀枪炮’和其它人员怎么办?”何局长回答:“抓起来!这次肯定要抓一大批,收审站可能要住满。”“闫处长则说:“抓起来有好处。一来澄清社会面,二来叫他们提供线索、戴罪立功。特别是无名尸相片,要多印一些,让看押人员逐个辨认,看有没有认得出来的。立功者受奖,兑现政策!”又转向收审所长张良春:“你那里怎么样?张所长。” 张良春四方脸,浓重的眉毛,络腮胡刮得精光,乌发天生有卷曲,略加修饰便呈大波浪型,风度是有的。他点点头说:“没问题。”他说了没问题就是没问题。 2月5日晚,鹤岗市电视台身穿西服的男性新闻节目主持人严肃地宣布,当晚20:00将播放鹤岗市公安局局长何文轩的重要电视讲话,请广大市民到时收看。整个“鹤岗新闻”节目时间,电视荧屏上不断出现条形字幕,提醒市民注意这一预告。在这之前,鹤岗人对“1.28”大案案情始终处于半朦胧的了解状态,以致谣言四起。现在有了正式的官方消息,自然都互相传告,等候收看。20点整,何文轩身着警服在电视屏幕上露面,见过他的人都能感到这位头发稀疏的公安首脑变得憔悴了。尽管他显得镇定、语音铿锵,紧锁的双眉和脸上一道道皱折还是透示出内心的焦虑。拿稿子的手时起时落。关于案情,他宣布说:“四名犯罪分子驾驶一台北京吉普车、手持五连发猎枪闯入南山矿保卫科,开枪打死、打伤多人、抢走‘五四式’手枪三支并爆炸纵火。在我保卫干部、经警的英勇反击下,罪犯分子丢下一具尸体弃车逃跑。”这里没有提到南山矿伤亡的具体数字,但是初次公布了罪犯为四名,其中一个被打死,尸体留存现场。他代表公安方面表示了破案决心,用语坚定而不留余地:“……中央政法委、公安部、省政府、省公安厅以及市委、市政府、矿务局的领导对此案极为重视,多次指示:不管下多大力气,一定要破获此案。”“……不惜一切代价,坚决侦破此案。”“此次破案是必然的、我们有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侦破此案。”鹤岗历史上,发生大案后警方用如此强硬的口吻预言破案是第一次。这些话一箭三雕,既激励所有民警义无反顾地投入工作,鼓励知情者消除顾虑、大胆举报,也说给可能正和大家一样收看电视的犯罪分子听,要他们不必存侥幸心理,尽快投降。 何文轩使用了“人民战争”这样的字眼,号召广大市民为破案献计献策,提供线索,并通报了犯罪分子的有关情况:“现场遗留的一具罪犯尸体,年龄为24-25岁,身高1.73米,体态适中,前数右上侧第三颗牙齿为树脂胶假牙,上身穿烟色皮夹克,下身内穿一条黄色秋裤;另一名犯罪分子身高1.70米左右,圆脸,皮肤较白、眼睛中等,身着带领花的警式服装、戴一顶有帽徽的毡绒警帽。又一名犯罪分子男扮女装,头带假发套。”“对提供重大线索破获此案的,指挥部决定给予人民币五万元以上的重奖。” 关于悬赏的额度,会议上曾经引起一阵小小的争执。坦率讲,公安经费十分有限、甚至可怜、全国警察平均每人每年只拨给人头费6800元,而实际支出至少在2万元以上。此次破案耗费的财力也很惊人,因此有人主张奖金以3万元为限。但另有些人反对,理由很简单:现在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共汽车上眼看着别的乘客被强奸置若罔闻的都有,钱跟不上怎么行?现在的人就认钱,钱多了就等于警察多了,何愁不破案?有的甚至主张开到10万元,索性多花点,真正算起来也合适,早一天破案,节省多少钱?更何况社会效益远不是经济核算能衡量的。 对于唯金钱论的观点更多的同志表示反对,认为广大人民群众是有正义感的,不会只为钱提供线索,当然也应该承认,现在社会风气有些问题,有些人顾虑多,适当地要给些奖励,那是少数人的问题。持前一种意见兵立刻问:“如果掌握线索的刚好是这种人怎么办?”这么问不是没有根据。在鹤岗发生的另一起大案中,3名犯罪分子凌晨推着一台抢劫到的“老爷车”在大路上走,东张西望,行迹可疑,恰遇见2名刑警,遭到盘查。其中1名犯罪分子突然开枪,当场打死1名刑警,打伤另1名刑警,抢劫到手枪2支,子弹数十发。又将受伤的刑警砸死,把两人的尸体拖拉20多米扔进“马葫芦”中,“老爷车”推到300米远的居民楼院内隐藏。又再次返回现场,在手电照明下用破衣服擦拭和掩埋现场血迹,捡走弹壳,然后逃走。 那是夏天,路旁的住宅区居民楼上都开着窗户,夜里睡觉不关。犯罪分子从开枪到破坏现场在楼下足足干了1个小时。居民楼上肯定有人被枪声惊醒和扒窗户看到一些过程。警方多次派人到各楼了解,反复做工作,言谈话语里猜到有的人知情,但就是挖不出东西来。谈到最后,知情人提到自己家庭困难,孩子连学费都交不起,只好辍学,民警才明白了,开始讲价钱,经过讨价还价,获得了目击者证词,为破案创造了条件。所以在悬赏问题上引起争执不是小题大作。10万是肯定拿不出来的,根据鹤岗的生活水平和经济状况,5万元也许是个合适的数字。最后上报到市里,市委书记仲永祥、市长冯悦华亲自作了指示,同意由市里筹措这笔经费,争论才平息下来。事后证明,这5万元起了作用。 何局长在电视讲话里还严厉地告诫犯罪分子家属,要放下包袱,大义灭亲,主动到指挥部或当地公安机关讲明情况。已知情况拒不交出罪犯或为其提供钱财住所的,一经查出,将以包庇罪、窝藏罪追究法律责任。凡主动讲明情况,为侦破案件提供线索的,是以实际行动挽救已走向毁灭边缘的亲人,为破案立功。警方将按照规定给予严格保密,保护报案者的人身安全,同时奖励人民币五万元。 讲话的最后部分直接以犯罪分子为对象,正告他们必须主动投案自首:“你们在现场及逃跑时留下了大量的犯罪痕迹物证,这些痕迹物证为我们侦查此案提供了有力的线索。因此,我们说破获此案是必然的。”何局长重申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保证只要坦白自首,“一定按照国家法律,给予宽大处理。”这个电视讲话在黄金时间重复播放了3天。以“1.28”破案指挥部名义发出的《致全市人民一封公开信》和案件《通告》刊载在《鹤岗日报》和《鹤岗矿工报》上。 南山分局刑警队副队长刘仲义认为,鹤岗有电视的人家并不普遍,看报的人更少,应该广泛张贴登有犯罪分子特征的《通告》,贴在醒目的位置。根据他的建议,《通告》加印了10万余份发放全市各个地区。南山地区投放了4.5万份,几乎家家门前都贴有1张。在公开发动群众的基础上,新的一轮更大规模的摸排查工作开始了。 所谓摸排查,按地区划分。分局负责大的区划,又分出小的区划交由派出所负责。各级机关干部,包括市局党办、行政办、财务室、医务室的干部,不分男女一律充实到基层参加工作,案件不破不得回家。 摸排查按委分,大体上两个人负责调查一个居民委员会范围的住户,大委有3个人负责的。一个委大约有十几个组,每个组大约有二三十户人家。必须一户一户地走。摸查对象基本根据《通告》上指明的特征确定,主要指18-35的男子,1.70米以上身高,再附加一些其它条件,如有假发的、有黑枪的、有相似服装的、参加流氓团伙的、会开车的、突然出走的等等。 调查有关对象必须面见本人,还要做好解释工作,消除某些群众的反感。有关情况不能只听本人说,要交叉询问,向左邻右舍了解所说的情况是否属实。这样搞一轮大概要7天时间。任务之繁琐,耗费人力之多令人吃惊。也许更令国外同行吃惊。即使在公安部门内部,也有不少人对这种方式感到厌倦,认为并不起大的作用。很明显,往往是真正关系重大的事群众不敢说。但截至目前,还离不开这种方式,总是要尽一切努力扩大信息源,获取有用的信息,你很难说哪种信息绝对无用。警察的素质各有不同,这一点闫自忠最担心。犯罪形势变了,犯罪分子的素质不断提高,手法日益狡猾,相对地、警察队伍的一般素质却提高得没有这般快。有的警察不适应新形势,仍习惯于过去一套作法;有的不敬业,不甘清贫,不安于本职工作或把心思用到职外“创收”上去,谈不上钻研业务。这个反差是承受不起的。凡闫自忠经手的案子,90年代以来,他想不出有哪一起未因个别警察不称职而放过犯罪分子的,即便最后破案。在摸查撒下去这样多的警察,难免有人失职,若放到重要位置,可能使全局功亏一篑。使绝大部分民警的工作劳而无功。何局长也颇有同感。在会议上再次重申了他的纪律、这次要求各级领导直至普通警察层层立下军令状:哪个地方摸漏了领导负责,谁摸漏了扒谁的装!当警察的,苦滋味最在这种时候。真要扒谁的装,闫自忠也是于心不忍。在密山当公安局长的时候,一位老警察因为摸漏了一家“锁头户”挨了大过处分。他来找闫自忠说情时眼泪都下来了,因为他马上就要退休,实在不愿意干了一辈子背个处分离开警察队伍。闫自忠心里也很难过,又不能松口,那种滋味也不好受。 当刑警的不容易,正派人,挣两壶醋钱,和救济金差不多,担的责任又大,冒生命危险,图什么呢?有时想起来也心酸。他知道有个刑警,年轻轻的与罪犯格斗时负了重伤,由此半身瘫痪,靠老婆端屎端尿。老婆不错,一直忍着,忍了十八年,到十八年头上到底忍不住,哭着和他离了婚。刑警不容易,刑警家属就容易吗? 说来说去闫自忠还是痛恨犯罪分子,犯罪分子已由逃避型转为对抗型,于是将刑警置在疲于应付和危机四伏的境地。想深些他更痛恨的是犯罪,制止犯罪要比制止犯罪分子更难,是什么在诱发犯罪像瘟疫一样地蔓延呢? 他站在楼上的窗前,俯瞰着街上稀疏的行人:他们每一个都很普通,穿着类似的衣服。人群中有一个戴护耳的比别人走得快些,还朝这边望了望,他的样子也很变通,但他会不会是犯罪分子呢?犯罪分子表面看与常人无异。闫自忠对自己一瞬间的离奇想法感到可笑,他向自己解释说:这不过是怀疑许多人有犯罪的动机。 王克立没有参加会上的争执,但争执的内容他句句听在心里。作为局里的同事,同级别的工作组成员,闫自忠显然回避直接对他下达指示之类的意见,也信任他的的工作能力。 但他总感觉到闫自忠的眼光里对他还有所期待,这是不必明说的。在刑技方面,无论闫还是何都对他百分之百地尊重,当指挥部确定11号尸体为罪犯之一时,他完全明白了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这一点在排除11号尸体不是南山矿职工之前不大容易想到,一旦排除,他便突然想到了。当会上提出这名罪犯死因的两种可能时,他几乎要脱口说出:还有第四种的可能! 他没有说出口,他是个严谨的技术工作者,不喜欢像侦察人员那样在得到事实之前大胆推测,即使在得到事实之后,他也习惯于格守事实,不发挥想象。技术人员的想象力有时是有害的。王克立翻阅过海林大案的案卷。在海林系列案件中,有一起石河乡派出所所长丁国春及妻子被人杀死在家中,丁被“五四式”手枪击中头部,枪被抢走。公安分析案情时,初步形成熟人作案的意见,丁的外甥侯松柏受到审查。技术人员对侯进行铜离子检验时,发现侯身上有阳性反应,手及衣袖上的反应不仅量大且有方向性,加之侯的右手汗毛比左手的短,就作出了侯的手及衣袖上留有大量碎铜屑,系近期击发枪支所致的鉴定,出具了刑事技术鉴定书。又查明侯在发案前几天没有接触过任何枪支,更没有打过枪,侦查部门便根据鉴定把调查工作全部转向侯松柏,酿成了一起错案。 照王克立看,该案中技术人员就是想象力过盛造成失误。不过今天侦察人员的想象力却启发了他的思路。他立刻叫上吴印达、伦江等人同去富力医院。在车上,伦江问他到底有什么想法。王克立扶正眼镜,提出一个问题:“如果说,有人确定,无名尸主是保干打死的,以后犯罪同伙又在他身上用猎枪补了两枪,但检验时发现保干的手枪弹壳,那是出了什么问题?”两个想了想,伦江说:“我知道有人这样推论过,可是这种推论也许不正确。”“不,我说的是:假设这种推论是正确的。”吴印达诧异地睁大眼睛:“你是指……”王克立点点头。吴印达忽然感到了一些紧张。11号尸体仰躺在一座近似台球台的解剖台上,双腿分开直挺,两只小臂向上弯曲着已再放不下来。两手前勾,姿势像猴类。惨白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为黑黝黝的尸身打上一条轮廊光。猛开灯,看到这具残缺不全的人身,王克立感到一阵恶心。没有确定此人是罪犯之前,王克立只能把他视为受害者,现在确定下来,眼前那副本来就令人恐怖的面目顿时变得狰狞起来。头颅后顶部开放性的创口在脑壳上炸开一个洞,留下齿形的创面,像西瓜摔掉了一块。这是右颊部一枪左眼部一枪共同形成的,脑组织里已用镊子夹出许多铅粒。三个人静静立在尸体面前,同时盯住枪创部位。王克立不是法医,他的专业是痕迹,但对法医方面并非一窍不通。猎枪属霰弹枪,每次射出的弹丸数量很多,射击后散开的面积大,损伤的范围大,命中率高,但射程短,大多数弹丸不能穿过人体,只造成盲管创。无名尸头上右颊部和眼部的创口都很大,边缘不整齐。看来射击的距离较近,形成了贯穿创。“如果只中一枪,弹道能贯穿吗?”他问。吴印达回答:“不太容易,一般只有少数情况下,比较大的单个弹丸能贯穿。现在是打了两枪,虽然角度不同,但出口一致。所以头顶打崩了,另外,我估计这种猎枪经过了改制。”“有没有可能发现第三枪?”“我也在想。”吴印达思索着,“如果有这一枪,弹道又完全重合,那么可能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这一枪应该是手枪打的,很容易击穿头部,射入口和射出口的圆孔会比较清晰易辨。但如果再跟上一枪,用霰弹打,弹孔和弹道就全破坏了,发现原来的弹道只能凭运气。”“那就看看咱们运气怎么样。”“脑组织可能要全部取出”。“取出吧。”吴印达和伦江戴上手套,开始操作。他们检查得很仔细,一点一点地辨认。王克立负责给他们打下手、递器械。 偶尔他也看一眼尸主龇牙咧嘴的面容,想象着他被击中第一枪……第二枪的感觉,那是他生命中最后感觉。这人先想到的是死还是悔呢?相信他在神志尚清醒时不会再想到钱,尽管他是为钱献出了一切。王克立经济上也不宽裕,不过,和罪犯抛下的躯体打交道打多了,渐渐地开始把许多事都看谈了。一个人曾经生存过,后来又消失了,在这中间能留下什么痕迹呢?检验工作进行得极其艰苦、耗时,如果不是预先有种信念甚至是结论支撑着,尝试随时可能被放弃。2个小时过后,伦江指着一处地方给吴印达看,吴印达用放大镜认真观察,两个人讨论了一阵。“在这里。”吴印达放下镊子。“什么?”王克立问。 伦江用一根细通条拨动软组织给王克立看中,用语言说明软组织上留下了一小段手枪子弹的弹道,仅仅是一小段,但由于弹头的旋转,仍然留下光滑的孔道。 为什么在弹道重合的情况下还能留下这一小段手枪弹道,吴印达和伦江也说不清。也许弹头在体内受到骨的阻抗,曾稍微改变了方向。对这一点再无人能判别,成为一个谜。 不管怎么说,尸主先前最先受到的是手枪的一击,已经找到证据。手枪弹头最先贯穿了头颅,不知飞到何处,也许被罪犯拾走了。闫自忠和何文轩闻讯立即赶到了医院,向3人表示祝贺和感谢,他们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1月28日晚间南山矿北楼枪战中发生的一幕得到了解释。首先是保干击中了这名罪犯,这一枪打在右颊。他并未当场毙命,可是同伙们弄不走他,或者根本不想弄走他,就朝他脸上补枪,一枪在右颊,一枪补在左眼。补在右颊的一枪耐人寻味。无疑是有意对准原来的枪眼打,几乎彻底破坏了手枪弹道,使公安的侦查陷入迷津。这些人居然有这样丰富的经验,使闫自忠暗自赞叹。他知道,大凡系列作案又多次漏网的罪犯都不是寻常人,这些人做警察,可能是很出色的警察,做了罪犯,就需要最出色的警察去对付。“将来破案,第一功应该给打中这个罪犯的保干。”闫自忠说道。使罪犯遗留下一具尸体,成为破案中最大的线索,功劳确实难以低估。是哪个保干立下这一功呢?只有保干有条件,一个是保卫科长姜生奎,一个是大个子保干张永华。是他们两个最先冲出金库,持手枪与犯罪分子交火,并把犯罪分子堵在屋里。这个人不应该是姜生奎,虽然他说明他击中了一名歹徒,但据他描述这名歹徒留披肩发,是从走廊另一头奔袭过来的,他们只在走廊里对射,姜生奎没有冲到过会议室门口。 唯一能射中这名罪犯的只能是张永华,他冲在最前面而且越过会议室门口向里面打枪,只有从他的角度能够看清值班室里的罪犯并把对方打倒在地。他自己壮烈牺牲。他倒在门前,后来,进入现场的人们只知道他是受害者之一,从现在起他已经是烈士了。经“1.28”专案领导小组的两位组长、市委常委、副市长郭鸿翔和矿务局党委副书记倪忠勤的提议,鹤岗市委常委讨论通过,一个月后,南山矿为张永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正式授予他烈士称号。

第十章

李洪杰、吕志锟看出第3枪打得打得蹊跷,王春林联想“1.25”大案罪犯特征。想抢工资款的不止一伙人。 无名尸的来源的确定,给“1.28”大案黑色的内幕撕开了一道裂缝,市委、市政府和省厅都略感到略微透过了一口气。鹤岗市的一切工作仍需正常进行,迫在眉睫的是,2月15日将召开市人民代表大会。在“1.28”大案的阴云笼罩之下,召开这样的大会,气氛可想而知。谁也不能阻止代表们在整个会议期间对恐怖的案情议论纷纷,尖锐地向市政府提出质疑。而市政府向全市人民所作的有关四年来全市各方面的总结,也将遇到代表们的冷漠、缺乏信任感的看待。至于选举的效果如何,更无法事先预料。关于大会是否按原定日期举行的问题,市人大常委会请示了省人大常委会,并征求了市委的意见。省人大常委会和市委都认为会议应该如期举行,于是,筹备工作便正式启动了。市委书记仲永祥在电话里问何局长能否在15日以前破案,口气完全是探询式的,他听出何局长为难的态度,就马上转移了话题。厅长徐衍东和副厅长张昕枫也分别给何局长和闫自忠打了电话,徐厅长强调要从无名尸入手扩大战果,充分发动群众,并传达了中央政法委和公安部白景富副部长最近对此案的关切,张副厅长则指示说,从作案规模和手法看,这伙匪徒不会是初次作案,也不会是初次作大案,要注意联系历史资料,寻找并案的条件,扩大线索范围,要把无名尸管好,以尸体为突破口组织侦破,现场勘查要过细,长期坚持,力争不断拿出新的东西,并围绕物证开展工作。所有领导都没有忘记重复一点:此案必须在近期破获。所谓“近期”,按理解不应超过一个半月。 何局长和闫自忠又组织了两次现场研讨,研究无名尸究竟属于哪一路子人。尸身下遗留的残片也都摆在了解剖台上。王克立一一介绍了残片:棕色仿羊皮残片,底边54厘米、长41厘米。中间夹白色睛纶棉絮,套黑色绸面。领口为棕色仿羊毛棉领,毛长1厘米,残片34X7厘米。草绿色毛衣残片,底边长31厘米。红、黑条相间色“的确良”衬衣片三条,宽5-31厘米。黑皮带宽2.5厘米、长8.5厘米。藏蓝色“的卡”外裤残片,后裤腰中段双绊带。草黄色军绒裤残片,上沿13厘米,内存松紧带32X37厘米。 在摸排工作中,这些衣着特征已列入调查内容,但直接凭衣物识别对象不大容易,衣物残留往往是作为辅证发挥作用。“这些东西的新旧程度怎么样?”闫自忠问。王克立回答:“皮夹克和套裤很新,几乎没有什么磨损程度。绒裤很旧,起码使用过5年以上。”闫自忠沉吟:“就是说,这个人不富裕。外衣外裤是专为作案买的,买的也是便宜货。这伙人经济上困窘,急于弄大钱是可信的。”何局长说:“在市里,这种打扮的人也不少。” 闫自忠环顾了一下大家,语调缓慢地说:“现在已经有好几点证明这伙人作案手法不一般:第一,案前精心策划,周密准备,掌握内部信息准确;第二,配合默契,指挥得当;第三,焚尸弃车,临危不乱;第四,尽量消除现场痕迹。所以,说他们是第一次作案,恐怕难以解释。张厅长指示我们要多从并案上考虑,这也是侦查的一个方面。大家不妨认真回忆一下,有没有值得参考的东西,即使现在用不上,将来侦破后也会有用。都看过去年海林系列大案的通报吧?并案在那起案件的侦破中起了重要作用。” 张副厅长和闫自忠都经历过海林大案,所以对并案较为敏感。闫自忠甚至认为,“1.28”大案可能只是鹤岗发生的系列大案中的一起,系列大案一般是以谋财为动机,而现在想发财的人都想发大财,不以抢几万、几十万为限,必然一发而不可收。 在海林案件中,1994年1月17日王建才一家4口人被杀的案件暴露后,公安方面根据现场作案使用的2支枪的来源,很快将“1.17”案与“91.4.19”案以及“93.10.6”案合并考虑,迅速将柴河地区纳入侦查范围,后来又通过分析研究柴河和牡丹江市区未破的另外3起杀人抢劫案件,发现这些案件在被害对象、入室方式、杀人手段特点和破坏现场等方面都有共同之处,据此将这3起案件串并进来,使公安方面对系列案件的性质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改变了过去认为属于报复杀人的案情推断,正确地判断为抢枪持枪杀人抢劫案。同时,通过并案也获得了更多的犯罪痕迹物证。如1993年“5.12”牡市郊区佟胜军被杀现场遗留的左手拇指指纹,1993年“10.23”牡市东安区张怀成夫妇被杀抢走的警式风衣、“傻瓜”照相机和两件“凯撒”牌男女皮夹克。另外,警方考虑到,6起系列案件的第一起是柴河赵伟石被杀,6起案件中5起被害对象是柴河人,目前犯罪分子的逃跑方向又包括柴河,因此准确地将柴河划定为中心侦查范围,突出加强了柴河工作的力度,终于顺利破案。“不过,海林大案和这个案子还是有不同,”一位分局长犹豫片刻说:“海林的案子,罪犯用了抢来的枪支,可以说枪一响就暴露了,并案是必然的。我们这个案子,打了那么多枪,没有一支有档可查……”“这说明了罪犯的狡猾,”闫自忠立刻接上:“我猜想过,罪犯4个人,面对十几个保卫人员,现场只留下2支猎枪的痕迹,难道会有2个人赤手空拳闯进大楼吗?似乎不可思议。是不是存在有用枪不开枪的情况呢?海林大案中,张四维、王成岩抢了枪后一直也是坚持不开枪的,只是万不得已才开了枪。另外,并案不是局限于枪,任何方面都可以并案。” 他指了指解剖台上的衣物残片:“从这些东西上看,这伙人还比较穷,没有抢到过什么大宗的财物,所以才急,才铤而走险,但我不相信他们从来没抢过,总是越干胆越大。没杀过人的,第一次不敢杀这么多人,没抢过的,第一次不敢抢这么大的,一般如此。” 这番话说过,在场的人都陷入沉思状。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始提起鹤岗近年来未破获的几起抢劫案,也有人补充,但没有明显的因素将这些案子与此案联结起来。何局长吩咐人把局里的卷宗取来,上面记录有一系列旧案的摘要。闫自忠翻开目录,列为重大案件的竟也排满了几页纸。一件件念下去,颇费时间,念到四分之一,闫自忠烦了,说:“打住吧,我们要的是活的线索,活的线索应该记录在脑子里,要动脑筋,集思广益。”又议论了一阵,看看一时大家还得不到新的启示,闫自忠便与何局长商议,准备暂时体会,把问题留给大家回去思考,同时派专人研究这方面工作。正这时,市局副局长李洪杰忽然说他有个想法。 他指着无名尸头部左眼上的枪洞,疑问道:“这一枪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盯住他手指的地方。 闫自忠被吸引住,鼓励道:“你说吧!”李洪杰清清嗓子:“刚才我在想,这个人一共中了3枪,第一枪是保干打中的,打在右颊,第二枪、第三枪都是同伙打的,为了灭口,那么哪一枪是第二枪,哪一枪是第三枪?”“我很同意闫处长的分析,右颊上这一枪有双重作用,既为灭口,也为灭迹,这是非常高明的一枪。不过,添了这一枪,足以毙命,为什么还要打第三枪?”“好!这问题提得好!”稍一思忖,闫自忠就露出满脸赞许:“你是说,打在眼部的是第三枪?”“这倒不一定……”李洪杰犹疑:“我是说,第三枪如果打在眼部,就显得没必要,更合理的解释是第二枪打在眼部,当时毙命,第三枪打右颊纯粹为了灭迹。”“那有什么区别呢?”有人问。 闫自忠摇摇头,精神集中在尸体头部。“有区别……李局长说得很对,这里面有一枪显得多余……”他转回头问王克立:“你看有两枪是不是够了?”王克立点头:“按照位置,足够了。”又转向李洪杰:“你断续说……”李洪杰表示,他还要再想清楚些。“我明白李局长的意思,他是说,打在眼部这一枪或者不近情理,或者多余。”站在李洪杰身旁的副局长吕志辊在众人的沉默中表态。“你怎么想?”何局长问。 吕志辊双眉紧蹙:“假如为了补枪,不是为了报复,这一枪对准眼睛打显得过于残忍--他们毕竟是同伙,据我所知,这些人都是铁哥们儿,不然干不了大事。距离这样近,照哪里打都行,又何必打在眼睛上?相反,第二枪打在右颊原来的弹道上倒比较合情理,也容易符合同伙当时的心理。” 闫自忠连连点头,觉得大家开始想得深入一些,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其他同志有什么看法?”何局长问。于是又有几个人相继发言,有的认为当时的情况会很复杂,有些事带有偶然性,得不出合理的解释。此外,这些人心毒手狠,早已失去常人的人性,单用情理解释可能会陷入迷途,但都赞成不必打两枪。经过一阵争议,闫自忠表态说:“我认为,李局长提出了一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确定这个人是罪犯以后,这样的问题应该提出来了,这是一条线索。吕局长从情理上分析了眼部的一枪,也很有价值。当然其他有的同志说得也不错,不能光从一般情理上解剖犯罪,我们现在还无法断定这一枪的实际情况,但是,我又认为吕局长能够从情理上剖析作案人心理是很值得提倡的。和我们打交道的,是罪犯还是人?既是罪犯也是人,是人就有人性。有些案子的某些环节,不通过人的心理分析就无法破案的。我举个例子……” “部里乌国庆同志曾经到我们省讲过一次话,他举了个例子。有那么一个案子,罪犯把一个女的衣服剥光了,脑袋砍掉了,肚子豁开了,扔在野地里。还在女的阴部放了一把油菜籽。勘查现场时大家就研究,这个人怎么这么狠,为什么要放这个东西呢?反映犯罪分子什么心理呢?当时认为,这些油菜籽可能是为了给女的遮羞的。什么才能产生这种心理呢?只有亲属。最后破了案,作案的是她公公…… ” “这个例子很使我受启发。现在的作案有两种,一种是气质性犯罪,一种是社会性犯罪,照我看,抢劫案大都属于后者,作这种案的人有正常的人性,只不过欲望比一般人强烈,思想有偏差,更缺乏耐心和容易冲动,未必在其它方面完全缺乏人性。就像志锟同志讲的,没有内部的人情他们怎么可能作这么大的案子?都说东北人大案多,四川大案多,东北人和四川人都有结伙的条件,都讲义气,这是作大案的必要条件之一。我们可以想想,当时这个人被保干打中,打在右颊上,但是没有死,可能躺在地上喘气。这一枪从右颊射穿头顶,已中要害,死不死只是早晚的事。于是需要同伙来补枪。补枪应该是经过同伙商量的,尤其是补两枪。那么,补在哪里别人也看得见。从情理上讲,打在眼睛上是不合适的,对别人也是个刺激,除非有特别的理由……” 闫自忠顿住了。“你是说,眼部有特征?”何局长问。 闫自忠点点头:“这只是个猜测。应该说右颊这一枪补得是很精心的,左眼这一枪也不应该出于随意,特别是,如果这是第三枪的话……”他目光转向众人:“本地过去是不是发生过这样的案子:嫌疑人左眼部有明显特征?”房间里安静得听得出众人的呼吸声。“有。”从解剖台右侧传出一个声音。王春林不是一个想到什么就说出什么的人,尤其在这种场合,永远不会头一个发言。 闫自忠主张并案的时候,他已经把经手过的案子在心里排列过一遍。到李洪杰提到眼部的枪痕,他忽然感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终于抓住记忆中的一个碎片。起初他觉得两者差距太大,后来又认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最后,当闫自忠明确点题时,他决定把自己的怀疑付诸公论。 “1991年1月25日,小金鹤储蓄所的抢劫案,案犯之一。 ”他简短地提示给众人。在场的有一半人,包括何局长,一经提醒,都若有所悟。可没有人出声,似乎都在斟酌。何局长说:“那不是一起案子。”“对,两起。先是1990年12月19日工商派出所高连国被杀,枪被抢。当时我还在市局,”王春林从容不迫地说。“而后就有了‘1.25’,并了案。”兴山分局曾副队长说:“那是两个。”“是两个人,人数上不对。但是,已经过了整整四年,从结伙发展到团伙也够时间了。”“有什么证据吗?”“没有,只是猜测。有一点记得最清楚:罪犯之一左眼是‘格棱眼’。”东北话‘格棱眼’,指人的眼皮下斜,属于面部缺陷。 闫自忠显然很感兴趣,从曾副队长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点着,问道:“还有什么其他体貌特征?” “大约1.75米高,瓜子脸,比较白,不胖不瘦,当时20岁左右。他的同伙比他矮些,团脸,稍胖,年龄大两三岁的样子。”李洪杰开腔道:“这个案子我也清楚,搞了两三个月,没拿下来。”伦江捅捅身旁的王克立:“王处长,你还记得吗?当时派了吴兴奎把现场留下的弹壳送到省厅检验,你好像参与了。”王克立点头:“对,能想起来。单玉梅作的鉴定,我复核。和高连国的枪认定同一。” 何局长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从体貌上看,那两个人倒是和这具尸体以及另一名通缉犯有相似之处。春林想得好,应该再仔细研究一下。”恰这时,何局长携带的步话机响了。他打开开关,听了几句,对着话筒问:“确实吗?” 大概对方作了肯定的答复,他转脸对闫自忠说:“自忠,在新伊矿和岭北矿露面的那几个人有下落了,其中一个已经被市巡警队抓住了,有口供,牵涉到四个人。”“噢?”闫自忠眉头一扬,“怎么发现的?”“想抢鹤翔商店的就是他们,一个营业员中午在街上认出了一个,当时报了巡警。”“现在押在哪里?”“新伊矿保卫科,陈处长在那里。”闫自忠略一思索,说:“未必是这几个人,但也很重要,我们是不是马上去?”“好!” 于是,何局长简单向大家交代了几句,意思说并案的事尽快另找个时间议,不必全参加。秘书小刘负责把“1.25”和“12.19”案件的卷宗调来,其它工作继续进行,就叫上李洪杰、吕志锟等人同闫自忠一起出门奔了新伊矿。路上,何局长在车里又通过步话机命令市局预审科科长李华泽同时赶往新伊矿。 指挥部如此重视这个情况是有原因的。前几天的摸查中,新伊矿和岭北矿都有人反映,在上月底开支时,矿机关出现过可疑分子。节前,各矿都在想办法为职工开支,经过银行和矿务局的统一协调,各矿开支时间是25.26两天。25日上午,10点钟左右,机关大门外停了一辆“乃滋”出租车,蓝色,下来5个人。其中一个身高1.70米左右,较胖,穿军大衣;另一个1.72米左右,留长发,穿褐色皮夹克。几个人进门时互相嘀咕了几句,然后相随着上了二楼。二楼财务室门口围了不少人,都在领薪水,几个人在楼道暖气片前站了一会儿。后来保卫科的人走过来,问他们是不是领工资,几个人支吾了几句就走了。当时保卫科的人起了疑心,跟到门口看了看,记住车牌尾号为“06” 1月27日,就是南山矿案发的前一天,新伊矿开支。上午9点钟,也有一辆蓝色“乃滋”开到机关大院门前停下,车上下来四个人(一说三人),在路北斜对面的小卖部门口低声说话。其中一个穿褐色皮夹克,中等身材,留长发。此人进了大院,约摸20分钟后出来,与其他人交谈了几句,就都上车走了。据提供情况的店主反映,几个人谈话中提到“枪”字。这些线索摸上来后引起指挥部的注意,专门委派矿务局陈处长负责组织调查。 鹤翔商店是一家中型商店,坐落在新伊矿附近。1月27日下午4时许,3名歹徒走进店里,其中一个身高1.80米左右,留平头,宽下颚,穿黑呢大衣,另一个穿褐色皮夹克,1.73米左右身高,穿黑呢大衣的走近收款台时突然从大衣里亮出一支双筒猎枪,威逼收款员把钱交出来。商店里所有营业员和四五个顾客当时都惊呆了。正这时,门外又有个戴栽绒帽的青年人探头进来,打了声唿哨,里面几个歹徒便匆忙撤走,未取一文。有两名营业员隔玻璃窗看见他们上了一辆停在门外的红色“夏利”,车往西边开走。 商店当即报案,市局也在当天组织了专案组负责侦破,第二天发生南山矿大案后,全部警力抽调出去,此案便暂时搁置。何局长曾向闫自忠提及此案,但分析认为作案方在人数、体貌特征和作案方式上与“1.28”案犯有差别,估计是另一伙歹徒,闫自忠也同意这种分析。 何局长、闫自忠等人来到新伊矿保卫科时,审讯已告一段落。看押嫌疑人的房间里放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一个穿风衣、眉毛短直、脸色苍白的青年人坐在空地椅子上,神情恍惚。陈处长参加了刚才的审讯,汇报说,这就是1月27日下午穿褐色夹克抢劫商店的人,营业员对他的眉头和面目记得很清楚,一口咬定是他,又叫来其他营业员对证,也都指认是他,所以没费多少事就使其招供了。还供出其余四名同伙。“南山矿的事问了吗?”何局长问。“问了,这家伙是个雏儿,害怕得很,问什么说什么,说他们五个人有三支猎枪,本来也打算抢南山矿,还去踩过点,看到南山矿戒备严。就没敢动手。”“其他四个人都在吗?”他问。“据这个姓王、王强说,都在,他们躲了上十天,一直没敢上街。今天这小子是头回露面,就给猴住了。”“地址搞清楚了吗?”“搞清楚了,已经派人去监视。” 何局长和闫自忠商议过后,决定晚间动手捕捉其他案犯。当晚9时,四名案犯全部被捕,同时搜出了一支五连发猎枪和一支双筒枪,过程之顺利也很少见。两支猎枪都属于黑枪,并且在排查中未被纳入清查范围,使何局长很感到恼火。五名案犯全部是矿山子弟,平均年龄22岁,都没有正式工作。为首的叫孟北,较胖,唇上略有胡须,被审问时常用手搔腮,曾因斗殴被拘留过十天。审讯到一半,他母亲哭哭啼啼地寻到市局,央求宽大处理,说她儿子平时没做过坏事,这次只是一念之差,请求政府原谅一回,说到痛心疾首处,竟当场晕倒。后被陈处长叫来单位上的人劝走。 连夜审讯的结果,确信几人结成团伙只有两个月的时间,猎枪是几人集资到河北白沟买的。除计划抢劫新伊矿、岭北矿工资款和抢劫鹤翔商店未遂外,未发现其它犯罪活动。五人中有一人会开车,25、27日两人,借到生病的朋友的一辆牌照号码为80356的蓝色“乃滋”出租车到新伊、岭北两矿转悠过,当时两支猎枪都放在车内,因准备不足未敢决定动手。后转移目标去抢商店。 出人意料的是,孟北供出另外还有两个人想抢矿山工资款,一个叫李向军,23岁,富力矿临时工;一个叫曾严,22岁,无业闲散人员,两人计划过此事,曾找到孟北一来嫌他们“嫩”些,二来自己已有团伙,就没有答应。据他了解,李、曾二人还没搞到枪。闫自忠坐在办公室里,抽完一支烟才问话:“这地方怎么出了这么多想抢工资款的?”吕志锟回答:“穷啊,经济不景气,就业率低,又都想发财。真正抢银行的少,想抢银行的不见得少,现在银行防范比较严,出入的款子也有限,就开始瞄准工资款,一个矿发一回工资少说也有几十万。看来将来这方面要特别加强保安,从门卫开始。”“穷不是主要原因。难道过去的人比现在富吗?”“都穷当然又是一回事。我也琢磨过,恐怕主要还是心理不平衡……话又说回来了,现在什么不要钱?诱发犯罪的因素太多了。” “不谈这些。”闫自忠收住话头,“你看这个孟北供出来的两个人怎么办?”“我的意见是要传来讯问一下,看看是否有犯罪活动,如果没有,也要严厉警告一下,这都是危险分子。”“对,我同意,再看看何局长的意见。” 处理完这起案件,天已大亮。鹤岗纬度高,黎明来得特别早,闫自忠多少感到不适应。几天来一直没有睡好觉,胸口有些闷痛。想到几个人作案,惊动了上上下下这样多人没日没夜地苦战,社会财富却丝毫不会增加,真不知人类社会的某些方面怎么会演变得如此缺乏理性。他预计,中国的警力在近年里还须得到大大增强,才能适应目前的社会治安形势。今后刑警的地位将进一步提高,但这种提高未必绝对是好事。他也想到他目前的对手,他们还剩下3个人,这3个人是否也像他这样经常彻夜不眠呢?在声势浩大的围剿中,他难以想象这几个如何吃得下、睡得着。他们面临的是生命的终结,也许还有精神崩溃的边缘,后者实际上往往比前者更令人恐怖。他审讯过不少犯有死罪的罪犯,他们有些仅仅由于不堪忍受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而供认了一切,相对而言,去死要比花费巨大的意志去克制心头的恐惧轻松得多。那么,这几个人现在的心境如何呢?他们是否在作案之前就想到了今天的处境呢?他相信这些人是不会出来自首,也不怕死的。从周全的策划来看,他们具有缜密的思维,意味着已经把死考虑进去,曾经把生命和金钱作过比较,最后选择了金钱。他知道在东北这叫“赌命”。他越来越想了解,这此头脑冷静地把生命押在赌盘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第十一章

1990年12月19日,民警高连国被杀死在选煤厂地沟内。1991年1月25日,高连国的手枪出现在小金鹤储蓄所被抢现场。 仅仅根据打在无名尸左眼的一枪是为了灭迹,就把“1.28”案犯与发生在四年前的两起案件联系起来,不能说有什么实在的把握。但指挥部成员仍很重视,调齐了所有的档案材料。从各方面情况看,发生在1991年1月25日的小金鹤储蓄所抢劫案犯只有两人,带有一支“五四式”手枪。小金鹤储蓄所位于向阳区区政府大楼南楼尽头处,面朝一条算得上比较繁华的大街。储蓄所门脸很小,无突出装饰,淹没在沿街一排与它规模相似商店之中,不大容易分辨出来。在这里,每天出进的款项有几万元以上。像许多小储蓄所一样,房间被严密隔开一半,里面是出纳柜台,外面接待客户。当日下午15时30分左右,储蓄内有3名工作人员,所长王人伟(男,25岁)、储蓄员(女,24岁)。他们已经结完帐,陶雁在作表,王所长登记凭证,张明丽数现金。从外面进来的两个青年人分头行动,一个拎小型黑色皮兜奔柜台,把皮兜放下,趴在台面上。据描述,作表的陶雁向他问了句“是存还是取”。这个人没吱声,走到通往营业室的门前,伸手去摘铁门上的锁。王所长查觉有异,从里面过到柜台处,那人已从皮兜里抽出一支手枪,对准王人伟说:“你赶紧把钱拿出来!我数三个数,不拿钱就打死你!”说完即将第一道门拉开。王人伟能辨认出“五四式”真枪,他对对方再将第二道铁门拉开,就立即拿起一只木凳准备堵住二道门。持枪人向他开了一枪,接着又开了一枪,子弹都似乎从王人伟脖子旁边飞过去,打破了他的衣领。 十分惊讶的陶雁站起身来奔过去拉响了警报器,室内顿时玲声大作。站在窗前的青年脸色变了,立刻招呼他的同伙“快跑”,两个人就先后跑出门去,朝东跑。王人伟追出门,他们已跑远,即报警。以后,在正式材料中,用“因储蓄所工作人员奋力反抗,抢劫未能得逞,二犯仓惶逃跑”等文字叙述这一经过,可以说是比较准确的。在当时情势下,王人伟仍操木凳抵门,陶雁没经细想便拉响了警报器,这些举动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来的。两枪中若有一枪击中一王人伟,后果不堪设想。罪犯没有射出第三枪是因为陶雁拉响了警报,而如果陶雁不这样做,下一个受害者将是她和张明丽。他们的勇敢不仅保护了财产,也保护了他们自己。实际上警报器只是恐吓器,没有接通外界。向阳区公安局就在这条街的斜对面,距储蓄所不到100米,但也不会听到所里的警报。在90年代初,各地银行、储蓄所还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谁都知道抢银行必定罪,犯罪分子不敢轻易往那地方想。银行和储蓄所一般也不会想到雇用保安,以及安装直接通达附近公安部门的报警设施。 小金鹤储蓄所案件是促使全市金融系统紧急动员起来、购置先进保安器械、严密加强日常防卫,时刻处于战备状态的主要动因,也正是从那个时期起,全国各地重要部门的保安工作都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短短一两年里,独立设计或引进生产保安用具的大小工厂企业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保安队伍也从无到有迅速形成一支强大的区别于公安的准警察组织。现在,人们走进任何一家储蓄所或银行分理处,都会发现一名以上穿深色制服、腰佩手枪、手持警棍的保安人员坐在座位上,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推门而入的陌生人。 自然,犯罪与保安行为是轮番升级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进入90年代中期,银行运钞车代替银行建筑成为犯罪分子袭击的重点。1996年2月8日,也是在春节前夕,北京市安惠里甘水桥工商银行分理处的几名工作人员刚刚在保安人员的护卫下把“略有沉重”的密码箱装进运款车,分理处南侧位置停着的一辆藏蓝色“大宇”轿车里中冲出一名端枪的蒙面人,将正准备上车的保安员打倒在地,又向车内其他人射击,抢走两个装有巨款的密码箱驱车逃走。同年6月3日晨,一辆运钞车从北京海淀知春里银行开出,驶离50米时,一辆黑色轿车突然拦住去路,车内冲出的蒙面人手持冲锋枪,逼住运钞车司机取得钥匙,将后备箱打开抢走两只“铝合金提款箱”。而在8月27日上午,同一罪犯伙同另一名歹徒在北京城市合作银行滨河支行附近截住运钞车时,遇到顽强的抵抗。罪犯在打倒4人后击碎运钞车后备箱内的玻璃,却发现“即打不开款箱,也搬不动款箱”,只好“仓惶逃窜”。从这起系列大案中,可以见到抢劫与防范手段不断发展的历史过程。小金鹤储蓄所当天的库存现金2万多元。两名罪犯徒步逃离现场,沿途有多人目击。 紧挨储蓄所的一家食杂店老板崔XX提供情况说,当日下午15时47分左右,他出去倒灰,看见从储蓄所跑过来一高一矮两个青年人,“小个1.60米左右,穿挺瘦的衣服,什么式样没看准。”戴什么帽子没注意,也没看见手里拿着东西。侦察员问他再见着这两个人是否能辨认出来,他说不能,走对面也认不出来。在他家附近无人议论此事。南山区二建工作的刘XX当日从杀猪厂附近路过,看见一前一后两名罪犯与他相反的方向跑去。其中小个子男人二十五六岁样子,挟黑色人造革拎包,穿深色上衣、浅色裤子,圆脸,脸较白,身高1.65米左右。大个子男人二十三四岁,穿普通半新灰上衣、蓝色旧裤,脸较白,身高1.73米左右。以前未见过这两个人。当侦察员向他出示犯罪分子模拟画像时,他认为有点像大个子男人,但脸没有画的胖,眼睛也没有那么大。他看见两人往向阳区化工厂左边的胡同跑走。如再见到“不敢说能认识”。 住向阳区十八委的一名14岁的小学生吴X那天从院里提桶出门倒水,看见那两个人从化工厂那条道往下跑,跑进向阳区五金商店旁边的胡同里。后面的人手里拿一把黑色手枪,边跑边往衣服里藏。前面的小个子穿灰色上衣,1.60米左右,手拿一只黑色的皮包。嘴里说着“快跑!”后面拿枪的大个子有1.70米左右,往衣服里插枪时能看到枪的后半截。侦察员把自己的“五四式”手枪展示给这名学生看,该学生说这枪和那两人带的枪是一样的。当日下午15时30分以后,住向阳区十八委的两个小学生在门口玩,也看见了那两个人。赵XX说他看见的高个子男人穿黑皮夹克,脖领上带毛。矮个子男人穿呢子上衣,敞着怀,跑跑又停住,并把一支手枪揣在怀里,没插好,枪把掉了出来,又急忙往回塞了一下,两人就跑远了。 12岁的杨XX认为他看见的高个比侦察员(1.73)高点,右手好像包着布,手里拿着枪,把枪插到怀里。后面的矮个比他矮一头,穿深灰色上衣,两个都没戴帽子。他们从杨XX家对面的胡同里跑下来,跑到胡同口站下,前面的高个问杨XX和曾XX两个孩子前面是不是死胡同,曾XX说是,后面的矮个就招呼前面的高个,指着另一条胡同说:“从这跑!”因为看见了枪,两个孩子好奇地跟过去,在那条胡同口看见两人向右拐了下去,穿运动服的人回头望了一眼,吓得两个孩子都跑回来。14岁的曾XX认为他看见的高个穿灰衣服,1.70米以上身高,戴前进帽。 那天矿务局总医院服务公司的王XX下班回家,在家门口看见两个人从对面跑来,小个子穿深色中山服,比大个子年长二三岁、圆脸。大个子好像穿半截大衣、深色,左胳膊夹个黑兜子,瓜子脸,脸色较黑,身材较瘦。两人跑远后,有个胖子走过来对王XX说,刚才那两人可能是“拎包”的,王XX说是,就回家了。曾与歹徒抗争的小金鹤储蓄所所长王人伟描述说:持枪罪犯身高1.70-1.72米,年龄20岁左右,体态中等,长瓜子脸,中等眼睛,左眼有点斜,是格棱眼,头戴黄色毡绒帽,上身穿半截呢子大衣“似乎是圆领”,裤子没看清。此人说话为本地口音。另一名罪犯年龄比持枪罪犯稍大,也比持枪罪犯稍高一些,25岁左右,其它印象不深。 两名女营业员则坚持认为站窗前的歹徒比持枪歹徒矮一些、胖一些,圆脸。储蓄所的3个人都说,如果再见到歹徒能认出来。 上述证词描绘了两名罪犯从抢劫到逃离的一长段过程,但大家对他们体貌、穿着、年龄上的追忆互相多有矛盾之处。归纳起来,警方倾向于肯定: (1)两名罪犯都是本地人。 (2)高个子罪犯身高1.71-1.72米,体型适中,瓜子脸,左眼下斜,上身穿半截呢大衣,持“五四式”手枪。 (3)矮个子罪犯身高1.68-1.70米,稍胖,圆脸,皮肤较白,逃跑时拿着拎包。这样看来,两人与“1.28”破案指挥部《通告》中明确提到的两名罪犯确有相似之外。 曾参加“1.25”案件破案工作的王春林介绍说“从作案经验和作案手段来看,这两个人显然9不能与‘1.28’案犯相比。他们没有交通工具,逃跑时靠两条腿,沿途被多人注意,可以说很危险,即使抢到钱,如何摆脱追赶也是个问题。他们本以为有枪就能抢到钱,没想到遇到对方的反抗,一下子就慌了手脚,逃走时也不像‘1.28’案犯那样预先规定了逃跑路线,有点乱闯,差点儿走进死胡同。但我们当时分析,这两个人还是有脑子,事先的策划不一般。”闫自忠点点头,评道:“策划上的确有路数。第一,去抢钱的时间刚好是储蓄所结账的时间,也是一天里现金最多、顾客最少的时间,事先肯定作过详细调查;第二,全城储蓄所不少,专门选择离公安局最近的地方抢,不会是偶然的,大概认为那里的戒备最松懈。这后一条在当时已经算是高智能犯罪了。案子没破是什么原因?” 李洪杰答:“还解释不清。按说线索不能算少,开了枪,留下痕迹,与1990年‘12.19’案件并上了,特别是案犯眼部有重要特征,都以为非破不可,没想到进行了一个半月,还是没有结果,后来认为,他们急于搞到钱,没搞到,肯定还要作案,就暂时‘挂’了起来。”“侦查时的主要线索是什么?”“眼部的特征,格棱眼。根据两个人逃跑的路线和彻底消失的地域,划定了重点地区。所有符合基本特征的、尤其是有格棱眼的,全都经过认真排查,我记得当时筛出了二十几个嫌疑人,全都带格棱眼,都被请到向阳分局做辨认。我看是无一遗漏,但经过目击证人的辨认,全被查否了。”“那么罪犯也由此明白,他们中的一个眼部特征已被公安抓住,很容易暴露。”“是这样,当时全城都在议论格棱眼,还有几个人找到公安局来抗议。”王春林微笑地补充,很快又收敛笑容:“我也很奇怪,这个特征是遮掩不得的。临时遮掩更不可能。可以说罪犯除非经过公安部门的明确排查否定,很难避开群众的议论。为什么被他混过去了,到现在也是个谜。”“由谁辨认?”“主要是小金鹤储蓄所的三个工作人员,他们都说得很肯定,能认出罪犯。”“也未必。大多数人不能可靠地辨认短暂接触的人,特别是在危急情况下。我想重要的是,经过大规模的清查,这名罪犯和他的同伴都知道眼部特征是要命的,一旦出问题必须千方百计掩盖。”“你是说,他们很可能是‘1.28’作案分子?”李洪杰问。“体貌特征上也像,只不过发展到四个人,有了车,有了会开车的,开始杀人灭口,而且有了猎枪,还懂得了尽量避免使用抢来的正规枪支--如果他们真是拿着一支‘五四’手枪闯入现场又不发一枪,那就是接受了小金鹤案件的教训。–当然,现在还只是猜测。” 落在小金鹤储蓄所外间地面上的两枚弹壳为瓶形,固定弹头的方式为卡窝紧口,壳长24.4mm,颈部直径为7.62mm,底座直径为9.9mm,无底缘,据此判明这两枚弹壳为:“五一式”7.62mm手枪弹壳。弹壳底面上标有“947”、“80”字样。在显微镜下观察弹底舌痕,其形态完整,边缘清晰,弹底窝凸凹线条痕明显,特性稳定。经验证,两枚弹壳是用工商派出所民警高连国被抢31082992号“五四式”手枪发射的。于是“1.25”案件发生后,1990年的“12.19”案件很快被牵涉进来,予以并案侦查。在一份由鹤岗市公安局市场治安派出所出具的“关于高连国被抢走的枪支证明”中记载:“一九九O年十二月十九日晚五时许,我所民警高连国下班回家途经矿务局选煤厂十道煤仓被杀。犯罪分子杀死高连国后,抢走他随身佩带的‘五四式’手枪一支,以及枪套和随枪佩带的‘五四式’子弹。被抢走的‘五四式’手枪号码为31082992。特此证明。” 矿务局选煤厂占地宽阔,中心地带为车间、办公楼、机电房和浴池等设施。两旁有大型煤仓。煤仓两头开放,通进铁轨,平时常有装煤车箱停放。铁轨两旁挖有地沟,地沟上覆盖铁栅,铁栅距墙仅两块砖宽。仓库里黑洞洞的,走进去像步入山间隧道。 发现尸体的是一名57岁的销售科工人杨xx,当晚17时10分左右(鹤岗此时天已全黑),他提着两壶开水从办公楼回检煤房,自厕所后的煤仓第十道地沟的小便门进入穿行。进门后看见门里侧暗处有一只方形折叠凳躺到在铁栅边缘。后来在证词中他说,当时他“并没有发现人”,但可以想象肯定有种异样的感觉震慑了他,因为凳子腿就搭在一具尸体上,而他没有凑近去看。杨xx提壶回到煤房,对54岁的班长陈xx谈了此事,两人拿看手电筒进第十道地沟。寻到原处,发现了地上躺着的人。人躺在一处墙垛下,头部靠墙,两腿内弯仰卧。两只折叠凳绑在一起,压在人的腿部,旁边还丢有一只栽绒帽子。两人看清此人头部流了不少血,显然是被人打的,便知出了大事,奔去泵房打电话。电话打给调度室,很快经济警察就赶到了现场。据陈xx说去打水是在17时10分左右。杨xx为抄近路,往返都经过十道地沟,但去时没有发现什么。情报上报到市局后,何文轩局长、李洪杰副局长当即部署勘查现场。勘查工作由20时30分开始,21时50分结束。仓房内被十几盏大灯照得雪亮,气温仍在零下20度左右。法医方面的负责人是伦江,他至今对当时的情景仍记忆犹新。 尸体头下淌有血泊,并流向地沟。西侧墙上及墙垛南侧面上有喷溅血点,东侧铁栅铁栅上也有一块血迹,血上有一枚残缺不全的鞋印,鞋印东侧是马裤栽绒警帽,帽子里外都有血点。尸体上身穿蓝警服,右胳膊上搭有一只档案袋,内装5本书,袋面上有擦蹭血迹。右膝上搭着折叠凳,凳面上也有残缺鞋印一枚。尸体东侧铁轨上停放四节车箱,其中北侧650号车箱西侧面上有擦抹血迹。尸体下身穿绿警裤,腰系警用铁环皮带,皮带距铁环左边缘10厘米处被割断。铁环中间有枪套,但枪被抢走。根据头部解剖,可认定尸主因开放性颅脑损伤死亡。 根据头、唇及手背部创伤特点,可判定凶器为钝器,又根据左额、顶部大部分创伤为帽状腱膜破裂相应颅骨粉碎性骨折,另外大部分创口为条状,判定为金属类棍棒。 死者很快查明为工商派出所民警高连国,关于高的情况,派出所出具证明写道:“高连国,三十二岁,鹤岗市公安局市场派出所民警、正式干部。该同志为共产党员,工作认真负责,工作时间遵守严格,未发现有违法违纪活动。”“工作时间遵守严格”,对工商所民警来说是难能可贵的。12月19日这天高连国依然像往常一样17时准点下班。提着新买来的折叠凳,挟着几本书,于17时十几分途经选煤厂第十道地沟,在那里被害。部队转业的高连国人比较瘦,走路时略有弯腰,体重120斤,成为罪犯的袭击目标。警方认定罪犯的目的在于抢枪。有枪就有钱,这是大部分抢匪的信条。当时社会上还买不到枪,持枪民警容易被歹徒盯上。那个时期全国不少民警被杀都缘由衣襟下露出的枪套。 在鹤岗,第一起杀害民警抢夺枪支的案件发生在1984年,这类案件当时在全国还不多见。主犯高乾是矿务局水泥厂一名26岁的青工。常混迹于台球厅、舞厅。那时候一部分漂亮女人开始为更多的男人“服务”,只要有钱,男人可以通过婚姻以外的途径获得美色。高乾在舞厅就结识了这样的一位女子,尝到甜头,接下来便是如何迅速搞到更多的钱维持关系。短短几个星期,他周身被感官刺激燃起的欲望已无可抑制,找了个同伙,就开始满大街搜寻带枪的人。1984年1月13日晚17时许,两人在工农区跳完舞出来,周身还散发着疯狂作乐后留下的气息,走到南山饲料站附近,看见一个民警朝南山矿方向走,当即决定得下手就下手。两个人跟到南山矿医院门前,高乾紧走几步抢到民警前面,用自制的火药枪将民警逼住。民警叫刘和,是南山区铁西派出所民警,他伸手要掏枪,被高乾的同伙用活搬子砸在后脑上。接着高乾也抽出铁锤猛击刘和的太阳穴,两人连续出手将刘和打死,摘走了他的“五一式”手枪。藏匿了两个多月,两人出动劫财,于4月29日晚袭击了工农区七粮店,将更夫和值班主任绑在椅子上,搜遍全店,只找到190元现金和500多斤粮票。高乾气不顺,随手将更夫和值班主任打死,又继续藏匿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高乾家后院起火,高乾在外面搞女人的事被他妻子发觉,妻子要求离婚,高乾不准,于是妻子写了一封匿名信到公安局告发高乾有枪,公安局经过一番侦查,将高乾及其同伙拿获。此案在鹤岗轰动一时,人人皆知。高连国案件则是第二起同类重大案件。 不同的是,杀害高连国的罪犯似乎计划得更周密。发现尸首的选煤厂工人杨xx打开火来回两次经过10号地沟,前后只相隔10分钟。凶犯就动了手。警方调查结果表明,高连国是个很老实的民警,从不干敲诈受贿之事,家庭经济窘迫,平时上下班总穿着一身警服,上班、下班、两点一线,喝酒找不着他,舞会也不去。他住棚户区,偏而远,一路上净走居民区小道,路非常背。匪徒选中他作侵害对象,大概经过了一番比较。 公安方面当时对此案的重视程度,不亚于现在对“1.28”大案的重视程度。也是动员了全市的警力,何局长、李洪杰副局长亲自挂帅。省里来了人;采取大规模排查的方式,昼夜奋战了月余,竟一无所获。直到次年1月25日小金鹤储蓄所抢劫案发生,罪犯使用了高连国的手枪,两案并连,全市警力再次动员,又紧锣密鼓地排查了一番,还是未能破获。闫自忠问高连国案的侦查方向是什么,李洪杰答:“当时考虑到犯罪分子对高连国的生活规律要熟悉,对作案地点要熟悉,所以排查时主要从高的接往关系、选煤厂附近地带的人员情况方面入手。从脚印上看,作案者有两人以上,排查时也着重查找两人以上结伙、带凶器、经济上紧张、案发前后有变化等方面的情况,感到抓手很少,可操作性不强。”闫自忠提出到现场看看,李洪才、王春林等人便叫了车陪他一同前往。走进仓房,闫自忠才觉出罪犯选择的这一点是如何特殊。仓房足有20米深,两头射进阳光。在夜间,此处杀掉五六个人也未必引起外间注意。这使他想起外国惊险片中常见的格斗场所,那往往是废弃的车间、偏僻的工地和这里的环境有些类似。地沟离墙壁很近,人通行时,遇到凸出的墙垛子,只能一脚踩地,一脚踩在沟上的铁栅上。李洪杰指给他看当年高连国横尸的地方,那处墙垛前的一块地面上颜色较暗,应该是血迹的残留。“他必定要经过这条路吗?”闫自忠问。王春林说:“差不多。这个人生活很有规律,据他家里人讲,他每天早上六点钟准醒,下午六点钟准时到家。经过这里是最近的路。”“那么,”闫自忠指着墙侧的小门洞:“罪犯可以一路尾随,见他进了仓房,一个顺墙外跑进这个小门堵截,一个跟在他后面袭击。”“我们当时也是这样分析的。”李洪杰表示同意。“凶手肯定摸清了高连国的路线,动手很有把握。”“当时四处就没有任何人吗?”“有。离这里50米,有30多个工人正在卸最后一排车。后来经过反复核实,没有发现工人中有谁提前走掉的,也没有发现有其他外人经过。”在闫自忠的提议下,几个人顺高连国上下班必经的路线来到工农市场。当年高连国便经常在这一带值班。市场很热闹,卖白条鸡、卖蔬菜的、卖鲜肉的、卖杂品的摊位鳞次栉比,吆喝声此起彼伏。人们已经渐渐从血案的恐怖中透过气来。但看得出,有人眼里仍带着惊惧之色,或怀有戒意。仿佛只要有人发一声喊,众人便会四散离去。闫自忠问了问猪肉的价钱,觉得并不比哈尔滨便宜,他也注意到割肉的人割得很少,一斤或半斤,这在哈尔滨也是不常见的。 一个穿警服的男人走过来与李副局长打招呼,李洪杰介绍说,这是工商所的赵xx,负责这一带的治安。他走后闫自忠问:“他们现在值勤带不带枪?”“一般不带,”李洪杰回答,“自从出了高连国的案子,民警就很少带枪了,包括刑警。”闫自忠转向王春林:“你手下的人不带枪行吗?”王春林答:“现在这种情况下当然都带枪,平时还不一样。我认为平时带枪弊多利少。”闫自忠点点头,没有开腔。 回到汽车里,闫自忠感到胸口又有些闷,连日的疲劳一齐袭来,使他渐渐支撑不住。车开出一段路,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半根香烟,直到响起轻微的鼾声,王春林把烟从他手里取走,捻灭在座位背后的烟灰盒里。闫自忠醒来时,车已停在南山矿指挥部门口,他开口说:“这次若是再放走他们,就很难对付了。而且,在这次以前,他们必然还作过其它大案。”他心里很清楚,培养一伙职业化的犯罪分子,正像培养一批职业警察一样,需要起码四五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每一次作案都在锻炼他们的智谋和胆魄。他们将干得一次比一次漂亮,只要不被警方侦破,总会弄到大钱。此后或洗手不干去外地经商,或组织成更大的团伙,利用劫来的金钱广施贿赂,取得保护。他很遗憾这伙人未能在初次、再次作案时就被剪除,以致酿成今日震惊全国的血案。也许正是因为一再作案而未被绳之于法,才使他们胆敢挑起更大的事端。 这能怪谁呢?怪警方无能?他不想这样简单地下结论,作案总归要比破案容易十倍。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保证破案率达到百分之百,有些重犯终身不受惩罚。破案率再高,也不能有效地杜绝犯罪。他只相信一句古训:刑罚知其所加,则邪恶知其所畏。目前这座城市已被警察重兵封锁,观望破案过程不仅有全城百姓,还有全城的已经作案和预备作案的人们,若此案又像“12.19”和“1.25”大案那样不了了之,用不了半年,鹤岗又将掀起新的一轮犯罪狂澜。走上台阶时,他忽然想到,这伙匪徒并未逃离鹤岗。是的,正因为他们屡次作案而未被拿获,就一定存在侥幸心理,等待再一次蒙混过关。这对警方来说无疑是个有利因素。

第十二章

摸排查大规模深入进行,市领导给予大力支持。社会现象斑驳复杂,破案线索一一落空。警方内部出现消极情绪。 全市范围内的大排查遇到不少阻力。有些居民不允许警察走进屋子里去,理由是过节期间避免晦气。有人拒绝接受调查,认为被警方列为调查对象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有人不肯提供邻居的任何情况,或任何旁证。有些人公开表示对警察的不信任,认为他们不仅破不了案,而且有“警匪一家”之嫌,不愿与警方合作。这样的镜头并不少见:警察敲门,怎么也敲不开。好容易敲开了,进去作了调查,出来时后面的门又被“砰”地一声摔上。各级党委和政府都作了大量宣传解释工作,才使排查工作深入进行下去。 市委书记、市长、主管政法工作的副书记、市人大的领导同志、矿务局党委书记、局长等多次到破案指挥部了解工作进展,帮助解决公安干警们在工作和生活上遇到的困难,南山矿党委正副书记更是吃住在指挥部,随时保证后勤供给。东山区政府在财政十分紧张的情况下,拨给东山公安分局3千元办案经费,专门为南山公安分局解决一吨汽油。南山、兴同、东山等六区及市矿各企事业单位党政领导亲自召开区街干部职工大会,开展向公安民警“送温暖”活动,把包好的饺子送到干警驻地。社会主义式“立体发动”攻势开始显示作用,至1月13日,全市群众中举报的各类线索已达856件。一位家住边远矿区的老工人看完何局长的电视讲话,感到自己是知情者,连夜拄着拐杖步行20多里路赶到指挥部提供情况。只可惜这情况与本案无关。某矿一名工人主动找到指挥部,提出,给他15天假,他就能把这伙犯罪分子找出来。他有把握,因为他蹲过监狱,熟悉那一套,并确信犯罪分子就在附近潜藏。作为条件,他要求破案后把被收审的弟弟放出来,奖金可以分文不取。经过权衡,指挥部同意了他的请求。指挥部每天都要汇集和分析大量线索,从中筛选可能有用的信息。实际上,大部分线索在调查核实之前都无法否定其价值。据三线汽车乘务员反映:有个乘务员说过一句,知道“1.28”大案现场留下的尸体是谁,还知道他家里的人不愿认尸。公安人员费了大力一一找到了谈话时在场的所有11名乘务员,逐个核对,但没有一个人承认说过此话,看来只是谣传。 刑警大队在摸排中接到举报,市内有3名武警转业兵,聚成一伙。转业后不服从分配,滞留本地不肯离开,曾扬言滋事报复。他们常在一起吃喝,又缺钱花,人人有武功,具备作案的条件。经过工作,发现这3名转业武警在酒后果然筹谋过抢劫一位官员的府第,其中一名武警曾担任过这位官员的警卫,了解他的家私。但这个计划并未具体讨论,更谈不上实施。有群众反映,东山区一个叫关锦明的最近失踪。此人本来住富锦,在富锦有老婆孩子,后因鹤岗盗窃被教养三年。释放后停留鹤岗一直没走,无正当职业,租用张xx家住房一间。元月23日,关锦明外出未归,离开时将张家一辆自行车骑走,从那天起至今下落不明。张xx曾送他一条黄秋裤,因而确信,南山矿无名尸尸主就是关锦明。年后关的大舅哥从富锦来找过他,又证明他没有回富锦。这个情况也引起指挥部注意,命令南山分局到教养所和东山区去调查,查清关锦明是否有假牙,以及着装特点等,必要时派人去富锦细查。 到2月13日,情况明朗了。张xx向公安汇报说,前一日关锦明的大舅哥已在鹤岗找到关,并把他带回富锦,借张家的自行车也已送回。尽管希望常常落空,至13日上午,公安机关已从群众举报的800多件线索中破获旧案93起,为鹤岗市今后的社会治安扫清了不少障碍。专项侦查方面,警方也作出艰苦的努力。11号尸体右侧第三颗门牙为树脂胶假牙,这颗假牙是否在本地安装、是否能够通过牙医记录查清尸主的身份,成为侦查工作的一条重要途径。确定11号尸主为犯罪分子后,就立即成立了专案组专门负责调查假牙来源。最被统计,全市有21家牙医诊所,工作中逐惭发现远不止这个数字。近年来不但各企业医疗部门增加了口腔科业务,而且市面上也涌现出不少私人行医的网点,至2月13日,专案组走访过牙医场所已达73家。 从尸体身上取下的假牙两面带金属钩,清洗后放在桌上像一只小螃蟹,毫无损坏,这只小螃蟹首先被带到最具权威性的市口腔医院交有名的专家鉴定。据专家解释,这类假牙的制作在本市就能完成,只需普通的工艺,但工艺方面各人有各人的特点,牙科医生可以根据牙钩等方面的特点辨认出自己的作品,这个结论使侦察员们暗自庆幸。走遍所有公立医院后,已确认这枚假牙的制作者是内行,更大可能私人行医者。于是重点转向私人医生。遗憾的是,所有被访问的私人医生都不肯承认这颗牙出于自己之手,尽管大部分都认为此牙出自本市,而且制作精细。专案组分析,侦察员多半已经面见过认出这颗牙的医生,只是无法打消他的顾虑。从法律上讲,即使是私人医生也有向警方提供证据义务,但私人医生更情愿为他的顾客保守秘密,不是为了别了的,是怕招惹是非,影响声誉和收入。 牙医同行们互相之间也有了解,经过动员和开导,两名牙医含混其辞地认为这颗假牙很像出自闵xx之手,闵xx私人行医已达5年,他的顾客也常光顾其它诊所。侦察员三次拜访闵xx,作了大量思想工作,闵xx还是没有承认自己曾与后来的罪犯有过接触。而且表示,即使是自己记错了,确实做过这颗牙,也绝记不清该患者是谁,长得什么模样。专案组唯一的收获是:能够肯定树脂胶假牙产于本地,从而自另一个方面确定了罪犯就是本地人。对于破案来说,这个收获意义依然重大。 在全市的摸、排、查中,查找装有假牙的失踪者是突出的项目。数日里,在市内发现年龄在20至30岁的男性青年中有276人上牙床装有假牙,其中43人右侧第3颗门牙为假牙。为面见本人,不少侦察员多次走访同一家庭,有的甚至住在邻居人家,等候被访问对象归来。一名26岁的木材公司经理被确认右上侧装有假牙,侦察员访问了他家。经理姓余,购买在城市东区一所豪华的小楼居住,小楼是德式建筑,墙基为花岗岩砖垒砌,墙上布满爬山虎藤,直爬上绿色瓦顶。总的说来,这幢房屋在外表上显得比内部朴实得多。侦察员被门前一条半人高的毛色乌黑油亮的标准斯拉夫狼狗拦住,狗的眼睛闪烁着深沉的幽光,鼻子由于潮湿几乎结上霜。它的吠声引出女仆,女仆通报女主人。漂亮的女主人似乎刚刚起床不久,现出闲懒的神情,发际有些散乱,当她邀请来客进屋时,侦察员们不知是否应该脱鞋:厅里的地板虽然由窄小的木条拼装,整体上却如大理石镜面一般光滑。侦察员穿着袜子踩上去,感到脚底厚实、富有弹性,便明白出自进口成品,而并非木材商自己经营的品种。客厅四壁全部用丝绸面料装饰,悬挂有几幅巨型油画,天花板则构置有穹顶,分出层次,均匀地发散出柔和的灯光。他们坐在沙发上,立刻感到不是用臀部,而是用全身承担着身体的重量,有一种浮起来的感觉,这种进口沙发大概单只也要万元以上。 他们一坐下,就晓得来错了地方,这种人家是不会明火执仗去抢钱的。但摸查范围并没有排除掉这种人,也只好例行公事。反而是主人话里话外设下的谜团勾起了来访者的疑窦。女主人明确证实,丈夫口腔里上面右侧第三颗门牙为假牙,安装年代不详。丈夫于1月27日出差南方,省份不详,没有打回来过的电话,也没有回过传呼,人像失踪了一般。侦察员对春节期间出差表示疑问,女主人仿佛还鼓励了这种看法。显然,这位洋楼里居住的寂寞的少妇很欢迎有人来过问她的丈夫,并且怀着某种轻微的忐忑不安的心情。据走访这家的侦察员事后,当时出门后心里也升起一种犯罪的冲动,当然属于戏谑。 侦察员们仍把余经理的行踪当作一件事对待,直到2月4日晚,在兴山区的摸查中意外地发现余经理在本城有另一处住宅,余经理本人在这处住宅里接受了盘问。这类住宅属于有钱人购买的高级公寓,房主购买后又经常过户给别人,门卫森严,谁也搞不清楼里都住些什么人,只是楼外宽阔的停车场表明住户们身份的高贵。在这次破案行动中,警方决心彻底查明所有住户的身份,采取了坚决的措施,结果分别在401室和307室查出一名嫌疑犯和一处赌场。 查到511室时,开门的是一位女歌星。她的脸蛋就是一张名片,本足以阻止侦察员们登堂入室,但民警们还是执行了公务,并在房间里遇到了穿丝绒拖鞋的余经理。余经理起初谎称自己姓姜,来自长春,可是民警当场与长春方面通话的结果揭穿了他的谎言,迫使他承认了真实身份,为了避免被带到公安局,这位余经理提到了他父亲,一位老干部的名字,并要求不要把此事通知他的家庭。为了对由于隐瞒身份给民警造成的麻烦表示歉意,他主动提出赔偿,交出一万元钱,被民警严肃回绝。余经理的牙床上在同样位置果然有一颗假牙,他当场取下以协助验证,而且对“1.28”罪犯表现出激烈的义愤,斥之为“败类”、“流氓”、诚挚要求警方加大社会治安力度。出人意料地,他还提供出一条线索:1月28日晚19时50分左右,他驱车路过南山路,看见3个人影急匆匆穿过大路进入六号地区,其中一人是女子,女歌星亦可作证。侦察员们当即作了笔录,请他和女歌星签了字。这个情况再次证明了“1.28”案犯的作案人数和逃跑路线。当侦察员们环视室内考究的装璜和陈设时,余经理又补交一万元钱,表示愿意将两万元钱一起拿出作为破案经费的个人赞助,因为民警实在是太辛苦了。这笔钱同样遭到拒绝。 房屋契约上注明房主是女歌星本人,至于买房的钱是谁出的就无法调查了。女歌星的态度显得比余经理随便得多,不停地在房间里走动,穿着一件领口很低的羊绒衫,还去了两次卫生间,传出哗哗的水声。门开时,侦察员看见卫生间里全套绛红色的进口高级双人浴缸和烤有裸体人像的釉面墙砖。查假发方面,也成立了专案组,清查范围包括大商店、商场、精品店、个体摊位、照相馆、婚纱礼服出租场所、美容院、美发厅等所有可能经营假发业务的地方。在各地区各部门的摸查工作中,查访何人持有类似假发是一项重要内容。查假发比查假牙开始得更早,从1月31日在南山区27委6组的小胡同里发现假发起就列入侦查计划,那个时候各商店和营业场所绝大部分关了门,营业员都不上班,所以调查起来十分困难,需要通过组织手续将营业员一个一个从家里找回来,逐人查询。对于私营业主,也要逐家去走访。 首先找到出售或使用这种假发的场所,然后请营业员人员回忆起顾客情况。这是预想的侦查步骤,但实际上进度很慢。首先,弄清到底全市有多少家网点经营或使用假发就颇费周折,谁也无法立刻提供全面的情况:其次,每一家商店都要先找到经理。这经理是谁,家住何处,如何联系都是问题。至于个体商贩的经营品种,更没有人能说得清。通过经理找到的营业员们,绝大部分否认经营过这种假发,只是极少数人的回答是模棱两可的,又一律回忆不起购买这种假发的顾家的面貌。侦察员怀疑有的营业员没有说实话,现在的人比过去的人谨慎。2月8日,已回到哈尔滨的黄协理员打来长途电话。他昨晚在电视节目中看到佳木斯市劳改支队的演出,那是春节期间的秧歌调演,劳改支队的演员们都男扮女装。戴着黑色披肩发。黄协理一眼就认出,这种假发与鹤岗大案中发现的假发十分相似。佳木斯紧邻鹤岗,是否有这种假发流入鹤岗呢? 何局长马上布置刑警大队派专人到佳木斯去了解情况,要求查清:一、两种假发是否相同?如果相同,假发是什么时间购进的,是否有外借或丢失现象。二、劳改支队1994年放出或逃跑的在押人员中,是否有鹤岗人?他们有没有接触或取得假发的可能?如果缺口从这里打开,才是再巧不过。刑警大队的人当日就赶到了佳木斯,情况比想象的简单得多。劳改支队原有4件假发,今年又买了10件,共14件。参加秧歌表演的14个人,现在都在押,假发经查也一件不缺。新买的10件假发确与罪犯遗下的完全一致,有的标签依在。回鹤岗后,再经调查,证实这种假发为三叶牌,国贸城进货,鹤岗卖出20多件。至此便没有新的发现。执行公务中,民警们也遇到几起偶发的事件。2月11日,一名侦察员到南山矿找一位姓李的运输队长了解情况。当时已经开工,李队长在班上,侦察员便守在门口等候。下班时,矿上职工陆续经过大门。经人指点,侦察员喊住了一脸疲惫的李队长,那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黑脸汉子,方下颚。 也许由于吃惊,李队长听人介绍后有些失态,不小心便夹在腋下的一只铝制饭盒摔落在地,撒出一些铁道钉。近年来,厂矿中盗窃国家物资现象严重,凡是能搬得动的东西,铁轨、电线、发动机、变压器等等都有人偷出去变卖,所以各单位都设立了检查制度,在工区出口处有专人负责这项工作。自然,不是人人过关,像李队长这样的人,只夹个饭盒,不会受人怀疑,可事情偏偏在保安眼皮底下泄露了,保安当即扣押了李队长,围观者甚众。这位李队长满面通红,说不出一句整话。据说他平时表现不错,在工人中有一种自然的威信,就知道闷头干活,多次被评为先进生产者。保安给保卫科打电话,保卫科来了人,见是李队长,感到意外。他们驱散了人群,问李队长为什么干这个,李队长惭愧得无言以对;又问他干过几次,他承认过去也干过两回,东西都在家里。于是就到他家里去起获,侦察员也只好跟去。到了李队长家,进门以后,侦察员小小地吃了一惊。这里真是家徒四壁,除了大炕,一张面上裂开缝的桌子,三把坐不稳人的椅子,一些锅碗瓢盆,几乎什么都没有。队长7岁的女儿刚放学回来,显得面色焦黄,裤子上缀有大针脚的补丁,用一只提兜作书包。 炕上的被褥卷了起来,露出炉炕席,炕席是芦席,破成好几块。一问才知道,媳妇离婚改嫁了。从厨房里找出二十几只道钉,保卫科的人没说什么,拿走了。侦察员感到十分自疚,除向保卫人员说情外,也安慰了姓李的队长。问完要问的情况后,掏出200元钱留给队长;队长反复推脱,他还是硬塞下了才告辞。2月13日,在工农市场也发生一起类似的事件。当时巡警大队的人在市场附近巡逻,忽然看见人群中有骚动。接着市场工商管理站的人带了一个农民商贩来报案,说刚才有个老头把商贩的一口袋糠抢走了,现已跑远。巡警问问情况,觉得很离奇。那抢劫完全是公开的,一个胡子已然灰白的老头,先是在摊贩面前转,问了问糠的价钱,过了一会儿走回来,趁摊贩不备,猛地将地上一麻袋糠扛到肩上,撒腿就跑,摊贩发现时人已不见踪影。有些顾客反映,老头是向西跑了,跑得踉踉跄跄,还摔了一跤。看来还来得及。巡警立刻向西追去,沿途不断打听,只用了大约15分钟,就追到了老头家里。 据两个巡警后来叙述,当时的情景令人难忘。那户人家大门敞着,推开二门,见屋里地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热气腾腾煮着一锅糠面糊糊,搀着菜叶,四周老老少少围着一家五六口人。都直眼看着。老头正用铁勺在锅里搅。装糠的麻袋还在一边放着。巡警的眼睛当场就潮湿了,不知怎么开口。他们随便问了几句,见一屋子人都在发呆,就不再问下去,掏出些钱来凑在一起,大概300多块,放在窗台上,走了。回到市场上,他们依市价把糠钱赔偿给农民摊贩,就算把这件事了了。2月10日,在火车站附近的一条街上,一个下车不久的外地人向一个本地人问道。那个本地人拔出刀将外地人刺伤。以后被巡警拘捕。外地人诉说,他问路完全是客客气气的,毫无挑衅之意,遭此突然一击,实难理解。他的伤在肩上,刀刺进去不深,还算问题不大。犯事者是个男青年,31岁,姓吕,无业,眉心长痣。接受审讯时先是叹气,承认事实,而后就表示懊悔,说自己与对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忽然行凶只是一时情绪不好、烦心、冲动。这理由不大容易说服人,警方则怀疑他患有精神病。经过调查和医生的检查,证明他精神正常,亦无精神病史。 关于刀子,他解释说带在身上只为防身,而且带了没几天,这也难以使人相信。刑警队认为他起码参加过流氓团伙,可是居委会的人和他的邻居们都能证实,此人平素并无越轨行为,甚至没有真正打过架。吕某无固定职业,做过小买卖,帮过工,经济上不宽裕,几次处对象都不顺利,至今未婚,性格上比较内向。从这个角度上看,由于生活压力导致情绪上的突然发作,但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的证据证明这一点。不管怎么说,吕某以犯有伤害罪被收审。处于大搜捕时期,鹤岗市的发案率已降到最低点,这几起小案子就显得有些惹眼,闫自忠都听说了。它们虽然都与“1.28”案无关,还是引起了闫自忠的一些思索。使闫自忠感到焦虑的是,第二次大摸查已经基本结束,还是没有发现犯罪团伙的新的线索。 在他看来,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尤其是有关无名尸。从死者的年龄看,25岁左右,家里应该还有老人,甚至还有姐妹兄弟。如果结了婚,又有妻子。周围有邻居,平素有熟人、朋友、街道上还有居委会,一个大活人从1月28日晚失踪,怎么会至今一点反映都没有呢?与1990年“12.19”案和1991年“1.25”案并案后,摸查中增加了罪犯左眼有明显特征的项目,竟也不见回音,岂不是过于违背常理?可以说警方已经尽全力,全市两千多名民警自1月28日起全部坚守在岗位,平均一天睡眠不足五小时,集体放弃了节假日休息。许多人累出了病,有的摸查中一天走70多公里,走肿了脚,行动困难,被迫在办公桌上挂吊瓶打点滴恢复体力。绝大部分民警没有回过一次家,市刑警大队刑警李玉坤,爱人病重住院,岳父病危,家里一下子发生两件大事,他都没顾上到病房里探望一次,岳父在弥留之际还念着他的名字,最终没有看上他一眼。 所有民警都深知,此次破案实在关系重大,破不了案,是绝对无法向老百姓交代的。但是,为什么作案者至今未被逼近呢?《通告》上已向作案者明白无误地宣告:“你们在现场及逃跑时留下了大量的犯罪痕迹物证,这些痕迹物证为我们侦破此案提供了有力的线索。因此,我们说破案是必然的。”相信犯罪分子也在反复琢磨这几句话,猜测警方到底掌握了什么。其实这对于双方都不是绝密,那么,犯罪分子凭什么沉住了气呢?凭什么使现场上抛下的一具尸体没有导致对其他人的现实威胁呢?随着时间的推移,民警中逐渐出现了不易觉察的厌战情绪,怀疑此案将不了了之的观点开始露头。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是就一般情况而言,有时是就一个长时期而言。有些案子,一直到几十年以后,出于某种偶然的因素,才露出真相。11日,特别是12日晚上指挥部召开的会议上,气氛有些沉闷,发言中出现冷场。何局长心里明白,这表明干部们的信心有所动摇;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表明大家对最高决策者的指挥有了部分保留态度。年逾半百的何文轩始终在第一线上坚持靠前指挥,吃住都在指挥部。他的病情日趋严重,他也是豁出去了,根本不接家里打来的电话。从身体状况上看,他不可能再坚持10天,闫自忠等人一再劝他适当休息一下,他都拒绝了。人处于这种位置,一切都靠精神在支撑。会议进行到后半段,发生了不同意见的争执。也在意料之中。首先对前时期工作提出质疑的是一位姓钱的分局副局长,此人有话憋不住时脖子上的青筋都凸现出来。 “我有个想法,”他说。“11号尸体是罪犯之一,这个结论是不是下得过早了?现在凭什么呢?就凭在矿上查不出别人,凭无人认尸?有什么确实的证据?没有。万一搞错了,整个侦查方向就错了。”此言一出,会场上的气氛凝固起来。短时间的沉默表明,持有相似看法的人不止钱副局长一人。潭副局长发言赞同钱副局长的意见,并且提出,六号地区拾到的假发是否就属于一号枪手的,也还要打个问号。“排查工作中可能会有漏洞,”他说,“就算有漏洞,也不至于一点关于11号尸体的反映都没有,谁家少了一个人,哪个单位缺了一个人,总会有人议论,有人怀疑吗嘛,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摸不上来?这伙罪犯到底是不是鹤岗人?如果是外地来的,已经逃往外地,我们在这里查得再仔细又有什么用?”嘈杂声从会场的各个角落响起,何局长说:“有什么意见都发表一下吧。”又有两三个人谈了看法后,吕志锟发言维护指挥部的部署,说:“我认为前一段时间工作的方向是正确的,在南山矿摸查,基本上排除了11号尸体是矿上内部人的可能。在社会上的摸查中,没有人出面认尸,也等于说排除了尸主是无辜受害者的可能,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即11号尸主就是罪犯的之一,这个结论不能动摇。”有人发问:“如果罪犯不是本地人呢?”“这种可能性太小了。案发后我们就及时进行了堵截。罪犯丢弃了原来的运输工具,若想另外找辆车逃出鹤岗,或者拦截,或者打出租,两者都会留下线索,可至今没有发现这方面的线索,这是一;第二,从假牙的调查情况看,罪犯是本地人;第三,根据枪伤的并案,也说明罪犯是本地人。我们不能缺少直接证据就影响基本的判断……” 钱副局长说:“假设11号尸体确定是罪犯之一,是本地人,而且是高连国、小金鹤两起案件的案犯之一,那就可以断定这个人是鹤岗土生土长的青年人,家里一定有亲属。人既然死了,亲属为什么不能认尸?难道亲属还要为一个死人承担包庇罪吗?”钱副局长这段话说得实在有道理。在如此重大的血案面前,罪犯家属深知责任的重大,亲人既已丧命,知情不报几乎是毫无意义的。这也正是闫自忠反复揣摸的问题。又一番争执以后,闫自忠出面表态了。他认为钱副局长等人的问题提得很好,从这一阶段的进展看来,案情的确比想象的复杂,有些关键性的东西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但是,他同意吕志锟副局长的意见,对前一段工作的方向不能否定,因为这些工作都是根据现场提供的线索进行的。固然需要开阔思路,多从反面提出设想,但还没有理由推翻已经获得的一些认识。他个人仍然坚信,11号尸主就是犯罪分子之一,而且就是本地土生土长的青年人。他的同伙应该也是鹤岗人,至今隐藏在鹤岗。 他讲话时,眼睛没有离开桌上的稿纸本,稿纸还是从省厅随身带来的。上面记录了历次听取汇报和开会的内容,也包括自己的发言内容。他深知,处在代表省厅指导工作的位置上,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负比别人更大的责任,所以讲话都是事先写在稿纸上的。他极重视搜集和保存这类资料。以往每破获一起重大案件,都要把有关文字和图片汇编成册,以备将来查用。在哈尔滨他的办公室里,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硬壳封面的装订材料,一望而知是个有心人所为。现在,他发表意见时,在场的人也都在刷刷地飞快记录,没有人抬头。麦克风早推在他前面,联接着录音设备。这里的每一句话,将来都可能成为证词。会上的反对意见,也将由于有了文字而成为“立此存照”,说不一定有一天会翻出来作为正确意见的记载。尽管如此,闫自忠还是一板一眼地把自己的观点补充完整:“为什么没有查出无名尸的来源,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摸排中出现漏洞,有人查得不仔细、不认真,或是忽略了值得怀疑的现象。第二,罪犯作案前就有了周密的安排,设想到案发后如何对付我们侦查。”“两种可能都有,我想更大可能是第二种情况。这些天来案情的研究,表明这伙案犯的反侦查能力不是一般强,这伙人中有高智能者。如果说我们前期工作中有失误,我看最大的失误就是低估了这些人的经验和智商。” “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刑事犯罪分子绝大多数是鸡鸣狗盗、鲁莽行事、不计后果的头脑简单的歹徒、现在不同了。现在无数人都在挖空心思搞钱,也包括有文化的甚至有地位的人。目前白领阶层的犯罪现象也很普遍,柴河张四维案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这类人和明面上的‘刀枪炮’完全是两类人,头脑远比‘刀枪炮’复杂。他们开始作案,问题就要严峻得多。因为他们一点不比我们傻,有些人比我们还要聪明,我们能想的,他们也能想到。像张四维那样的人,对公安的路数摸得一清二楚,公安仍然用过去的一套破案,怎么能奏效呢?” “当然,现在我也还说不清这伙罪犯到底使用什么方式逃避开了摸查。但有一点现在是看得很清楚了;他们的确有效地避开了我们的视线,正像老钱和老谭刚才说的,从常理上看,被击毙的罪犯没有不暴露的理由。可实际上到现在确实没有暴露。一具现成的尸体留给我们,我们查不出这个是谁,这是叫犯罪升级。这种升级不仅在于犯罪规模的扩大,更在于犯罪手法的成熟。这才是我们需要认真对待的地方。现在关键是斗智,是识破犯罪方的计谋。在这一点上,我们还要多多开动脑筋。我现在有种预感,此案破后,对我们整个侦查方式的改造将是个促进。”“我也很希望有机会能和这位犯罪团伙的主犯谈谈,看看他到底是一种什么人……” “至于现在,当务之急是继续沿着以无名尸为主要突破口的方向,扩展思路,扩大侦查面,力争在短期内取得新的进展。”“尽管这些人比以往的罪犯狡猾,但他们既作案就必然留下痕迹。从理论上讲,这些痕迹都可能导致最终破案的线索,我们仍然是主动的。”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省厅指挥中心打来电话,宣布2月13日张昕枫副厅长将率领省厅第二工作组一行7人抵达鹤岗。(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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